跳下马车时,丹姝原本想独自一人前去,李容说什么都不答应硬要跟着。
丹姝转过身,撩开车帘,玄霄正幽幽看着她:“是前世的阿钰?”
“嗯,”丹姝点点头,伸出手:“过来,我抱你下去。”
以师赢的性子,想必是要见一见公子婴的,若是被她手下侍卫押过来,玄霄的秘密轻易便能察觉。
不能假手他人。
师赢瞧见丹姝时抱着人走过来时,忍不住抚掌大笑:“你不爱财不爱权更不爱享受,我还当你是什么圣人,原来是爱美人。”
“彼此彼此,华阳侯不也为兰公子一舞倾倒,奉上珠玉无数。”
丹姝揽了揽手臂,玄霄便完全缩在了她怀里。
二人悄悄对视一眼。
“珠玉也不过是贵价的石头罢了,兰玉一舞有价如此,”师赢轻笑一声,兀自摇头:“如何比得上守白你为了美人疾驰数日,盗猎王陵——”
“他可比兰玉贵多了。”
话落,亭外行来一队仆从,手脚麻利地置好了一张小榻,铺设软垫,佐以香茶。
“坐。”
转身时,玄霄抬头看清了师赢的容貌,心里有了思量。
“阿虎传信于我,说府里丢了人,你说我该治她什么罪呢?”师赢抬手支额,幽幽问道。
“你的信未曾替我送到,那我便自己去将人带回来,受制于人是我技艺不精,没看住人是你属下失职,有什么好辩驳的。”
“守白的意思是,不替她求情了?”
“你的家奴、舞伎、侍从,我为何要置喙?”丹姝不想跟她绕弯子,直截了当问道:“你此时不是该在盛军大营,为何回程?”
师赢脸上笑意虽不曾淡去,双眸却冷了许多:“被我养的狗咬了手,一朝不慎被人参了。”
丹姝的心一紧,师赢的境况起了变化。
她自降生便顺风顺水,反倒是荀英屡屡受挫,人生无常,必然有什么细微的变故导致千年后二人身份的错位。
或许就从此刻始。
“师赢,我若要离开,如今就不会回盛国了。”
“大胆!怎可直呼华阳侯名姓!”一旁的侍从立刻大声喝斥。
“无妨,”师赢摆了摆手:“这么说,你仍愿做我的门客?”
“是,”丹姝牵着玄霄的手放到自己膝上:“我的心愿达成,便不想终日奔波,不求权财,只求安稳。”
师赢也不拐弯抹角:“你所制药丹平心静气我很喜欢,此后你便多多钻研,那日呈给王上的丹方医署的人也都看过了,没什么损害——”
“只要你听话,你所求平稳,我就能给你。”
丹姝趁势提出要求:“他喜静,我要离侯府而居。”
师赢看向半遮半掩的公子婴,那双眼睛死气沉沉,如一汪深潭惊不起半点波澜。
“不行。”
“他离开燕国时被砸了腰腿,不良于行,此后要靠机括活动——”
“机括?”师赢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
“我学艺不精,只会做辅助他行动的轮椅,至于所用的机括,你拿去做什么我都管不着……”
“离府而居行不行?”
师赢沉吟片刻松了口:“半月为期,我要看到实物!”
“好!”丹姝站起身,将玄霄横抱起来了:“那今日我便不陪华阳侯在此喝风了。”
第78章 不速之客
最后一场夏雨落下,风里便带上了寒意。
玄霄发现最近丹姝似乎爱上了钓鱼,每日晨起便匆匆带上一摞饼,去池塘边守着,一钓就是一天。
李容那个跟屁虫也在后面跟着。
玄霄恨得牙痒痒,可他不良于行,即便推着轮椅也总是很不方便。
只能每次倚着门看她背着小篓离开,不过半月便受不了了。
晚间丹姝回来时,玄霄竟然没在院门处等着她,心下揣揣地推开屋门,一盏烛灯都没点,黑漆漆一片。
“玄霄?”
撩开床上,就见那个单薄的身影趴在软褥上,身子一抖一抖。
“怎么了,”俯身靠过去,抚过他凌乱的头发,那人露出一双湿潮潮的眼睛哀怨地看着她。
丹姝笑了:“为何不在外面等我?”
玄霄撇开脸,抱住被褥:“你还知道回来……”
“我饿了当然要回来。”
“你!”玄霄怒视,眼睛里含着散不开的委屈:“你将我扔在家里,一出去就是一整日,我又什么都做不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丹姝抬起他的脸:“那我喊你同我一起去钓鱼,怎的不跟我一起去?”
“还不是怕你辛苦,做什么都要你抱着,结果你就真的整日整日都看不见人!”玄霄恨恨地咬了她一口,委屈地嘴巴里都泛苦,只可惜眼睛流不出泪来:“我不想一个人窝在这个小院子里……”
丹姝脱了靴子爬上床,拍拍手:“过来——”
玄霄瞪她:“你明知我腿用不上力还戏弄我!”说完就趴在那一动不动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就山,丹姝爬过去将玄霄翻过来,趁他挣扎前将人团团抱住,用被褥将两人裹在一起。
像两只还没剥开的粽子。
“星君原来是想我了,嘴硬得很……”丹姝笑嘻嘻地吻他鼻尖。
玄霄本意也不是真的要争吵,是要讨怜罢了。
“别碰我,好热——”嘴里说着别碰,毛茸茸的脑袋却抵着她的肩头动也不动。
“哪里热,今天出门淋了一场雨,可冻坏我了——”
“淋到了?”玄霄怕她真的着凉,毕竟肉体凡胎,手摸下去捂住她的指尖,却忘了自己浑身也冷冰冰的,只能问道:“手是凉的吗?怎么不拿一件蓑衣?染了风寒怎么办!”
见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丹姝揽着人一块倒下去:“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哪里就那么容易染了风寒。”
手兜着他身后的被褥,将人拉近一些,呼吸拂在他面上。
丹姝吻在他唇角,他便仰着脸去迎。
伸出手点了点他的眉心,问道:“你不喜欢这个院子?当初这个院子还是你挑的。”
当初丹姝说要出府别居,师赢将她与玄霄造出的机括拆了干净,都带走了。
然后第二日阿虎便带她相看王城中的小院,玄霄看上的这处,靠近西城门,一前一后两间垮院。
前院待客,后院是居所,坐北朝南,精巧幽静。
前院后院有一道连廊相通,隔墙还开了两扇露窗,能看到院里的海棠、翠竹。
前院侧边还有一间听雨轩,四面厅,前后长窗,丹姝喜欢在这里抱着
玄霄午睡。
前段日子正值酷暑,抱着他像抱了一块冰。
听雨轩外还有一泓池塘,矮墙边是一溜依墙而栽的芭蕉与紫藤。
后院甚至还特意多留出一间来,给李容借宿。
丹姝与玄霄都习惯了开窗见景,她特意让师赢替她移植来一株桂花树。
如今入了秋便清香满院。
“有你在,我才喜欢这个院子,你不在,什么景都很无趣。”玄霄窝在她肩头,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扒开她的衣裳将自己的脸贴上去,冰得那人一个哆嗦。
“好凉,”丹姝最吃他这一套,便道:“那我就不出门了,从院中池子里钓鱼,我去找阿虎,让她往咱们池子里多放几条。”
“真的?”玄霄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一亮,笑盈盈像初开的花苞:“那你可以陪着我了。”
即便他如今借用别人的躯壳,丹姝也总是能从他的眉眼间,窥见玄霄本来的样子。
或许是印在了心里,一举一动都无形中添上了原本的神态。
“怎么样,开心了吧……”丹姝挪进了烛灯,二人的身影借着光映在床纱上,投下相叠的影子。
她掰着玄霄的手指,比划成小兔子。
真是好哄。
“丹姝,我有点喜欢在这里的生活了……”只有你我,没有别人。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日月那样分明,好像轻易就能天长地久……
丹姝想起什么,坐起身:“忘了李容还等着我们吃鱼脍,过来,我抱你——”
“他怎么又来,”玄霄从被褥中爬出来,没有骨头一般抱住丹姝的腰,有些腻歪地要将人再拉回床榻间:“不吃鱼脍,脑袋会长虫……”
手掌握在他的腿根,轻轻一颠就将人面对面地抱了起来,玄霄顺势抱住她的脖颈,未束的发泼墨一般披在背上,小声道:“不准吃鱼脍。”
“好,不吃鱼脍,我喝鱼汤。”丹姝手托在他腰臀间,抱着人向外走去,细长的两条腿夹在她腰侧,随着她走动一摇一晃。
雪白细瘦的踝骨来回蹭着,明明瘦高的个子,窝在她怀里却刚好。
似乎是被玄霄的神魂温养,抑或是服下的那株仙草起了效用,这具身体不再那样死气沉沉。
如剥壳的荔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