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公所居院落很是寂静,入目一方石坛,养着几尾鲤鱼,门前左右各植垂丝桧一株,如今正是绿阴婆娑。
有小童已经提前将青溪公喊了起来,此时正打着帘子将丹姝迎进去。
“守白来了?”青溪公见她来,特意要弟子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茶拿来,顺便将雪白方糕推到她手边:“不知为何,看见你来,我精神也好了许多。”
丹姝跪坐在软垫上,一侧小案上焚着一线檀香:“如今春至,师父可以多点些冰片,醒醒精神。”
‘醒神,醒神~’一道尖细的声音引走了丹姝的视线,
房檐下挂着一只雕花笼,笼内正是李容的绿鹦鹉。
“你师兄走得潇洒,将这顽物留给我看着,每日天才刚亮就叽叽喳喳恼人得很……”青溪公笑着抱怨道。
当初从燕国赶往盛国那一路,马车里就放着这只鹦鹉,她可是见识到了厉害,吵闹不休。
“师父若不喜欢,定然早就将笼子挂到屋外去了,哪里还会留在这里,”丹姝抿了一口茶,拿出自己所炼的药丹:“此药可平心静气,隔日服一丸便可。”
“于炼丹一道,你两个师兄逊色你多矣。”青溪公捋着自己的长须感叹道。
他将几册竹简递给丹姝:“我也年纪大了,不指望成仙而去了,这几道丹方是我必生所学,就传给你了。”
“何不留给……”丹姝原本还想推拒,青溪公却摆了摆手,看懂她未尽之言。
“慎之自苦成疾,这东西给他也是浪费。”
“荀师兄还是每日浑浑噩噩吗?”
“我已不指望他什么,毕竟也不缺他一口吃的……”
……
玄霄坐在轮椅上,有些无聊地转动轮椅,点点粉红迎着风飘落在膝头。
是桃花。
丹姝前几日还说听雨轩窗下芭蕉太冷清,想在院中移来一棵桃花树,便顺势问道:“这桃花种在何处?能不能匀一株出来给我?”
小弟子闻言便道:“这有何难,屋舍后十几棵桃花树呢,要几年树龄,公子可要随我去挑一挑?”
见他想替自己推轮椅,玄霄摆摆手,转了转机括:“我自己来就好。”
“那我给公子带路。”
.
绕过一处隔墙,便是满目桃枝夭夭,一树盈盈。
粉粉白白如一片烟霞落于林间,清风徐来,暗香盈袖。
“此处的桃花树长了几十年,养得都很好,听说前几任屋主很是爱护。”
玄霄推着轮椅左看右看,压过一地桃花花瓣,选定了最边上一棵:“还未曾争得青溪公同意,待丹姝回来,我先同她说一声。”
“守白师姐想要,师父没有不答应的,公子尽可放心。”如今整个景灵宫,人尽皆知丹姝与华阳侯关系匪浅,一棵桃树算什么。
移栽桃树一事放出去,小弟子们想必都要抢着干。
玄霄坐在轮椅上,等着丹姝归来,桃花瓣扑簌簌落下,顺着风飘向一处院落。
那处屋舍的门紧闭,看上去已经很久不曾住人了。
“那里是什么地方?”玄霄推了推轮椅,缓缓靠近了那处院落。
小弟子在不远处正想着如何移走桃树,瞧见他的举动,脸上的惊慌一闪而过,忙追过去——
玄霄行到院落前,推了推院门,没有推开。
竟然是锁着的。
“公子,咱们快回去吧,守白师姐瞧不见你想必该着急了!”
“这里是谁的院落,为什么锁着?”
小弟子支支吾吾:“这,这里是荀师兄的院子……”
玄霄扫了一眼地上凝尘的台阶,捻了捻指腹:“那为何是锁着的?”
“这,荀师兄自从那件事之后……便有些阴晴不定的,他不喜人打扰,便自个将院子锁起来了,我们都不敢打扰……”
“是吗,”玄霄不信:“正好我许久不曾拜访荀师兄了,你去敲门,就说有客来访。”
“这,荀师兄的性子古怪——”小弟子不肯答应,一味推拒:“毕竟也是守白师姐的师兄,还是莫要打扰了吧。”
玄霄眼睛眯起,声音冷冷道:“你也说他是丹姝的师兄,我既然来了,怎么能不拜访,敲门!”
小弟子脸色难看,竟然上前来推他的轮椅:“公子还是快随我回去,我瞧守白师姐快回来了——”
玄霄身子一动,被小弟子推离开,抬手去挡:“别碰我!”
“别碰他!”
听见声音,小弟子脚步一顿——
丛荫尽头,丹姝快步走来,面色沉凝地看着他:“松手。”
小弟子一吓退到一边:“我,我只是不想扰了荀师兄清净……”
她走到玄霄身侧,快速扫了一眼,才对上他的视线,问道:“没事吧?”
“我没事,不过……”玄霄略摇了摇头。
不过一眼,丹姝便明了他所思所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眼前这处院落。
“荀师兄肉体凡胎,一日两食,但这阶前的尘快有寸厚了。”
小弟子瞥了一眼,正不知该做何解释,却见丹姝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了院门——!
院门后被落叶遮盖,各处杂草丛生,墙角阴凉的缝隙里还凝着湿漉漉的水渍,已经发黑。
这说明去岁的雪根本没有人清过。
丹姝面无表情地走进去,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顺着残破的窗纸抖落一地灰尘。
弥漫开潮湿和霉味,一片荒凉。
起码三月没住过人了。
“这就是你说的,荀师兄好端端住着?”丹姝沉声问道。
小弟子咽了咽口水:“荀,荀师兄他……”
“荀英人呢?!”丹姝直接将人提过来:“这院子至少三个月没住人了,他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师父可知道?”
“给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小弟子被丹姝低沉的脸色吓住,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荀,荀师兄是年节那日离开的,师父不知道此事还以为荀师兄一直住着……”
丹姝心下一沉,荀英是她与玄霄离开此方世界的钥匙,人在眼皮子底下丢了,如何不气不恼!
再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去了哪?!”
“我我不知道啊,”小弟子摇头,生怕丹姝不信又补充道:“那日荀师兄是一个人走的,走前特意叮嘱我不要将此事告诉师父。”
“你为何要替他保守秘密,他给了你什么?”
“一,一块金饼。”
他既然肯给一块金饼遮掩自己离开的消息,那就是必然不会回来了……
玄霄推了推轮椅,握住她的手:“丹姝,你先别急——”
“我如何能不着急!”丹姝甩开他的手,生平第一次对着他呵斥:“你知不知道,离了他我们或许……”
玄霄被她吼得一愣,又小心翼翼去勾她的手指。
丹姝压了压翻腾的情绪,此前被噎鸣困在神弃之地的无力又涌了上来。
她闭上眼,缓缓呼出口气。
手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玄霄轻轻握着:“还没到那个地步,别怕…”
她睁开眼,就见他仰着脸看她,眸中是明晃晃的担心。
丹姝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脸,有些歉疚:“我不是有意吼你……”
“无妨,无论何处我都陪着你的…”
丹姝反握住他的手,看向小弟子:“荀英离开前,还带走了什么,他不可能孤零零什么都没带走吧?”
在他回答前,丹姝缓缓道:“好好想,若是有一句落下,我便将你交给华阳侯的人,再问一番。”
小弟子浑身一抖,努力回想:“…荀师兄离开的半月前,将他埋了几年的酒挖了出来,后来我去看过,十几坛都没有了……”
将酒带走?
“他腿脚不便,是如何将这十几坛酒运走的,运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我只是替他雇了车,送去了北城巷,其余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北城巷,北城巷有什么人?”丹姝低声喃喃。
“北城巷,有将军府。”玄霄忽然道。
丹姝抬头,与他两相一望,脑中闪过万千思绪。
“你走吧,此事莫要张扬。”
小弟子听见丹姝松口,赶紧爬起来快步跑出了院落。
.
“你怎么想?”丹姝推上轮椅,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快步出府。
“两个月前,盛王下令筹措粮草攻打通州,运粮官点了李杨做副将……”玄霄声音低了下去。
“已经离开两个月了,”丹姝将玄霄抱上马车,一扯缰绳:“驾——”
.
小院里还安安静静的,丹姝将华阳侯所赠的马匹牵出来,套上了马车。
玄霄看着丹姝进进出出装好草料哥豆饼,问道:“要离开了吗?”
“嗯,虽然不确定他是否真的会去通州,但不能耽搁了。”
李嬷嬷听到声音,跑到马厩就见丹姝忙里忙外:“这是怎么了,不是去拜访青溪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