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姝嗤笑一声悠悠坐下,接过小童递上的仙露茶抿了一口:“既然听不懂,那我们就说些你听得懂的。”
“之前我就在好奇,为何我看不出阿玉的前世,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前世尘缘?即便她做花做草也不会空荡荡一片,除非有人刻意抹去了她的痕迹或是——”
司徒英盯着她不发一言。
“困住了她的魂魄,生生世世不得轮回,司徒真君觉得是哪种?”
云头上旁观的天官神将,也有不曾听说过阿钰一事的,只得临时从旁人嘴里补补课。
面对丹姝的逼问,司徒应没有要辩解的意思,毕竟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被人轻易拿捏的凡尘术士,而是天上的仙君。
半晌,司徒英冷笑一声:“我没有闲暇在此处听你讲故事,事情没有闹大之前将人交给我。”
说完他便要往后殿里闯——
丹姝眉间一冷,还未出手,忽闻身后风起。
数柄风剑横在那人身前。
青女步履从容走进大殿:“司徒真君莫不是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身后风剑围绕在她身侧,依依盘旋,剑锋相错。
旁观众人正摸不着头脑时,丹姝忽然展袖一挥,水光划过,一道水镜在虚空中展开。
“今日我要截住的人不是阿钰,而是你司徒英。”
水镜荡开波纹,凝出熟悉的景象。
望见里面那人的面孔,司徒英眸光一闪,咬牙:“你什么意思?”
里面正是他的前世,荀英。
众仙都忍不住凝了凝神,毕竟天庭不是日日都有热闹看,且这热闹还事不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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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中的司徒英与他如今的容貌没有差别。
当初在通州,他除了割下李杨的脸皮之外,他还割下了师赢的头颅。
只是不同的是,李杨的尸身不过半月便已腐坏,而师赢的头颅却数月如一日般,没有一丝朽坏的痕迹。
闭着眼睛好像随时都能醒来。
司徒英心中越发恐惧。
犹如泰山压顶,一时不慎就会被压得粉身碎骨。
在被楚王奉为坐上宾后,他便借楚王之便,遍寻天下巫术,只为镇压师赢魂魄。
上不入天,下不入地,生生世世游离于轮回之外。
可巫术并不长久,司徒英只得多番为楚王献策,征伐各国,在这偌大的天下寻找着可以存放师赢头颅的地方。
直到打下吴国一座边城,司徒英在城外三十里处找到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山。
山势挺拔孤绝,浑若一柄剑锋直直插入大地,司徒英便将师赢的头颅镇压在这座山下。
随后将整座城的守城将士尽数在此坑杀,用血煞之气来冲散师赢的怨气。
她的魂魄再也无法转世轮回,而是被封存在此。
司徒英则襄助楚王称帝,而他也凭此叩开天门,所处封地青州处处都建了他的丰功祠,世代受人香火。
世外沧海桑田朝代更迭,师赢魂魄几百年来浑浑噩噩,在时光斗转星移中逐渐被消磨,难以重聚。
此后司徒升入天宫,拜入雷部帝君门下,得封真君元帅,成为洞渊玉府主神。
人间早已过去千年,在师赢尽忘前尘往事之时,他将师赢残缺的魂魄投入翠鸟一族,将其强行带上天宫——
扮演一个对前世妻子一往情深的男人。
督查司大殿上,一时没有人言语。
水镜下的司徒英面色沉凝,额头青筋暴起。
撕破他层层伪装后,他反倒沉寂下来。
丹姝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好似刀锋劈凿,不肯相让。
“灵光神尊如今是想要制我什
么罪?难道一个凡人加诸在另一个凡人身上的所为,要斩形灭魂?”
“天规律令里可有这一条?”司徒英一字一句问道。
青女脸色一变,看向上首的丹姝。
天规律令中没有一条写清,凡人夺另一人仙途该如何定罪。
因为这是为天庭正神定下的天规,而不是一个凡人。
见她沉默,司徒英笑了,眼中如有火光舔舐。
阴毒。
有恃无恐。
众人静默时,一阵涤荡的威压穿风而来——!
殿外仙侍根本抵挡不住,败倒一片。
青女迅疾起身,身侧数剑齐撼,骤然乍起。
与来人灵力相错,风声鹤唳,犹如金石嗡颤,震得周身天旋地转!
数道风剑被削断,化作滴滴水珠砸落在大殿玉阶之上。
青女神色一凛,将手中断剑化去。
“是我座下徒儿顽劣,凡尘之人生有七情六欲难免误入歧途,如今已经过去千年,他将人接上天宫也是心有补偿,且他征战虚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功过相抵了吧。”
丹姝看出来人身份,站起身与青女一同躬身行礼:“见过青玄帝君。”
督查司外众仙也一一见礼。
青玄帝君乃是雷部主神,掌刑罚罪,统摄一府两院三司,这其中就包括司徒英的洞渊玉府。
即便天帝来了,也要给他一两分面子。
只是青玄同其他古神一般已经隐退多年,身化天外。
如今再度出山,竟是为了保下自己的弟子。
丹姝不卑不亢问道:“青玄帝君,这世上何来功过相抵一说,司徒英夺人仙途将其镇压千年,苦主还没说什么,您便要自行为他开脱吗?”
一道虚影外晕华光走入殿内。
面前只是青玄帝君的一重化身,无面无形。
“他所作所为皆是身为凡人时做下,天规律令不能强求凡人遵守,升仙后他身为正神也不过是将人带上天宫,可有加害于那人,若是没有如何定罪判惩?”
青玄帝君声音回荡在大殿上:“秉前朝剑,如何斩本朝官?”
说完不待丹姝答应便要强行带司徒英离开:“孽徒,还不赶紧离开,随我回去思过。”
司徒英却不死心:“阿钰尚且——”
青玄帝君拂袖呵斥:“从今往后,你与她再无干系了。”
司徒英面色一沉,却也不得不遵守,咬了咬牙便要离开。
“且慢!”
丹姝身形虚化,顷刻便至他身前,想要将人扣下。
司徒英浑身一凛化出战弓横在身前,箭出如电,向她袭来!
丹姝旋身躲开,掌中一道银光划过,若冷火赫赫荡荡。
枪尖穿透华光,将他腰间系带钉在地上,溅起玉屑无数。
枪头兀自震颤不休。
丹姝站在司徒英身前,长靴踏住他战弓一角:“我让你走了吗!”
那道纤长的影子正正映入他惊愕的瞳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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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天。
玉清上相原本在听玄霄上禀北斗沉坠,星辰碎空之事,听闻丹姝这次又将司徒英扣押在督查司,便起了兴趣。
在大殿之上,架起一座灵境,实时观察着督察司中众人的一举一动。
见到青玄帝君后,面上闪过一瞬诧异,忍不住道:“…倒是爱护自己徒儿……”
见丹姝在青玄帝君的威压之下,仍旧不肯放司徒英离开,忍不住笑了。
上方高台传来天帝的声音:“玉清,你看上的可真是一个硬石头,连青玄帝君的面子都不给。”
玉清便道:“这样的人,才好接手督查司不是吗。”
玄霄见到镜中发生的事,掩盖在长袖中的手忍不住攥紧,自雪白的肌肤上掐出几个血色月牙。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
直到丹姝持枪将人拦下,眼见冲突在即,忍不住心间一紧!
‘砰’一声。
动作急了一点,竟然不小心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茶水泼洒在玉案上之上,灵气四溢水光盈盈,晕湿了他衣裳一角。
此处的动静引来了玉清的注视,眸光掠过,没有说什么。
“玄霄所禀之事已经说完,便不再叨扰玉清上相了。”他忍不住先提出告辞。
“怎么?你是担心她吗?”玉清移回眼神看向灵镜:“他如今是灵光神尊,身为督察司主神,又怎么会处理不了这样的事,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若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此处看不也一样?”
这便是不允许了。
玄霄张了张嘴也只得点头应道:“是。”
指尖悄悄弹出一道飞符传与厌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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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查司中,一时僵持住。
青玄帝君已经出手一次,不好再插手第二次,他本以为自己能压制住丹姝,却不妨她压根不吃这套。
司徒英也不能再进一步,不然便可以算作天宫械斗,丹姝如今正愁抓不住他的把柄,自己怎么能自动送上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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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几人循声望去,正是披着青灰色斗篷,脸色苍白的师赢。
司徒英瞳孔骤缩!
阿钰如今的面容与师赢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唯有一双绿眸,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