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研磨
响廊外,一瀑从天河引来的水顺着飞翘的屋檐落下。
越过廊沿时原本迅疾的水流变得和缓,恍若一道断了线的珠帘,叮叮当当垂落。
朱红绿翠间行来两道身影。
“怎么总是把寝居之处弄得潮乎乎,绿油油的,从这过去能拧出一身水来……”青女抖了抖手腕上沾染的水滴。
水珠凝成一颗颗圆润的珠子,顺着力道落在廊外山荷花的花苞上。
“神尊真身乃是龙,喜阴凉的习性怕是成了神仙也改不了。”静园跟在青女身后说道:“虽然潮气横生的,但有不少老神仙三不五时登门,喝茶看景,说这里同人间一般透着些烟火气。”
青女笑了一声:“那是他们闲的,做人时想当神仙,做了神仙又怀念人间。”
静园停在廊外:“神尊就在里面,您进去吧。”
青女走进殿门没瞧见人。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替你寻的东西我可拿来了,人呢?”
“青女神官。”玄霄的声音从长廊外传来。
“玄霄星君。”青女瞧见他顿住了脚:“正好你来了我就不进去了,丹姝托我寻了几册古籍,你替我带给她,我就不叨扰你们二位了。”
玄霄耳根一红,接过了青女递来的玉简:“既然都来了,何不进去喝杯茶。”
“免了,”青女摆手:“前几日传与她的飞符总是不接,火德星君都找到我这来了,她倒是有闲工夫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会将话转告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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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台殿内四面皆是高窗。
绕过屏风,丹姝正在书桌前提着一支笔,见他进来眼睛一亮:“你怎么来了?我手头上还有点事,你在旁边等我一会儿?”
“无妨,我自会找事做,”玄霄将手中玉简给她看:“青女将你寻的东西带来了,还问你你怎么总是不接飞符?”
“还不是火德星君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问一句,干脆统统不接了,有急事自然会登门,”丹姝朝他招手:“你一人待着也是无趣,过来替我磨墨吧。”
玄霄将玉简中的书册倒出,哗啦啦掉出一堆,散了一地。
他皱眉:“怎么这么多?”
丹姝:“想必是青女没细看都一股脑塞进来了。”
玄霄抬手一托,散落的书册便自行整齐堆叠,几乎要顶到房梁上。
“过来,”丹姝仍在催:“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来替我磨墨。”
“神仙连笔都用不上,磨哪门子墨?”玄霄不动。
“让我尝尝红袖添香的滋味嘛,”丹姝站在桌后,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玄霄星君?”
“快过来。”
玄霄拗不过她走过去。
丹姝取来一块墨锭,又从廊外引一线雨水注在青瓷碟中。
他接过墨锭,无奈道:“这亲自磨的墨,能有什么不同?”
一抹玉色握着乌沉沉的墨块,在砚台里轻轻研磨。
丹姝分神看了他两眼,轻声道:“好香啊,是玉兰花。”
那人垂首间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丹姝俯身,亲了好几口。
“你!”玄霄瞪她,看了几眼殿外的人影,将墨块撂下:“这墨你自己磨吧……怎的越来越爱咬人了?”
“哎——别走嘛。”丹姝伸手去拉,却没能留住他:“我咬了吗?”
“……没有吧,不过亲了几口而已。”
玄霄将被她扯松的衣襟拉紧,走到另一条桌案边,随手抽了一本快堆到殿顶的古籍,翻了几页:“怎么又是有关宛渠氏的记载?”
丹姝头也没抬:“我也是最近才知晓,上古时期宛渠氏曾经靠螺舟越过星海,茫茫星海数万里,宛渠民没有神力全靠这螺舟,”
“螺舟又名沦波舟,可日行千万里,坐见天地之外——”
玄霄抬眸:“螺舟?你是想借此将防风氏带离大荒,送去仙洲?”
“正有此意。”
“我不懂你为何对防风氏如此上心?”
丹姝撂下笔,正色道:“我也不想管闲事,只是这件事因我一时恻隐之心而起,放任不管,于我修行有碍——”
她翻开掌心,一道极淡的丝线从她身上牵出直往凡尘而去。
乃是一道因果律。
玄霄了然:“原来如此,可防风氏已经迁徙至荒渊之中,何必非要替她们寻一处仙洲?如果这件事这么容易办成,当初也不会那样麻烦了。”
“她们留在凡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玄霄不解:“为何?虽说荒渊妖兽横行,但凭巨人族的身形寻常妖兽根本伤不到她们。”
丹姝将写好的书页摞到一边,手肘支在书案上:“前几日厌罗找我喝茶,说天帝已将那些难以驯化的凶兽全部放逐至大荒,数量足有千百之多。”
玄霄皱眉,似在为天帝辩解:“即便他不喜娲皇遗民,应当也不会故意为难他们,如此太明显了,会被人诟病。”
“并非有意为之,”丹姝接过话头:“天帝将凶兽放逐大荒纯粹是想扔远点,魔神真源不会跑那么远附着在上古凶兽身上作乱。可是大荒之内虽有无尽土地,有生机的不足一二,凶兽越来越多,而生存资源就那么些,早晚要与防风氏相争。”
“防风氏未必会落于下风,普通妖兽在她们面前,不过是一脚就能踏死的蚍蜉。”
丹姝挑眉:“你有没有想过人间灵气稀薄了几千年,诸多古神族寂灭,那防风氏又是靠什么将血脉绵延至今的?”
玄霄思忖片刻:“防风氏族中……有什么圣物?”
“她们是靠族中神树的果实来保证血脉传承。”丹姝点了点头:“荒渊中生存条件极差,神树早晚会被那片土地的死气反噬,时间久了防风氏的血脉难以繁衍,会渐渐变成普通人。虽只是我的猜想,但在那一日到来前或许能如宛渠氏一般借助螺舟离开凡土,也算将此事了结。”
玄霄:“可,天帝或许会就此降罪于你”
“这都是没影的事,”丹姝笑眯眯看着他:“别想那么多了,还是过来替我磨墨吧,你看我的墨碟都空了,。”
玄霄背过身去不接话了。
丹姝小声嘀咕:“小气鬼,不就是咬了你一口么。”
窗外凉风阵阵,竹叶斑驳摇曳,偶尔有一两滴雨露顺着叶尖滑落窗内。
玄霄站在桌后,偶尔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丹姝,目光从她面上划过,又很快落回书页间。
他拿起案上的笔,铺开一张宣纸,手腕轻转,寥寥几笔,丹姝伏案的认真模样便跃然纸上。
亲自提笔,好像确实不同。
玄霄颇为珍惜地将墨迹吹干,又换了一张纸。
他凭着记忆勾勒:一抹天青色,手持长枪,立于翻涌的海面之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丹姝治水时的模样。
只是左看右看,总觉得没画出当初的神韵,正准备重画,一双手忽然从环住了他的腰。
“偷偷画什么呢?给我也瞧瞧。”丹姝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没什么。”玄霄慌慌张张地用新纸挡住:“我方才,从古籍上看到螺舟的样子,便想着将它画下来……”
“螺舟的外形我也看到过,像只大海螺,怪不得沉海不侵呢。”丹姝将下巴搁在他肩头,温热的呼吸撩动了鬓边一缕发:“但你画的不太像啊。”
“是吗?”玄霄不自在地微微动了动,却被丹姝按住了腰动弹不得。
“螺舟该这么画……”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玄霄雪白的一张脸随之染上红晕。
丹姝覆上他的手,一同握住了那支笔。
“你别,离我这般近。”他左手按在桌面上,生怕丹姝看见宣纸下那张画。
“来,我教你怎么画,”丹姝悄无声息地贴紧,左手慢条斯理地摸索着他腰间:“另一只手也别
闲着,替我磨墨。”
指尖一勾腰间玉带便落在了地上。
“你、你解我腰带干什么?!”玄霄腿间一凉,反身要挣开,却被她握着手指按在墨锭上:“你疯了不成?在这里……”
“我在这里做什么?”丹姝笑着拥紧他,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动作小心些,别毁了我的画。”
玄霄咬牙:“你根本不是要作画!”
丹姝带着他画出螺舟的大体轮廓,又拍了拍他空着的左手:“快点磨墨,我这儿快没墨汁可用了。”
玉白指尖被强迫着握上一方墨块,在砚盘里浅浅研磨开。
“你先松开我。”
桌下的手无声游移,趁他还未察觉时,微凉的指尖破城而入。
玄霄口中的惊叫倾泄而出:“别……等等!”
丹姝贴在他不断颤抖的背上,脚尖抵开他桌下的双腿:“想来是静园偷懒了,这墨块年份久了质地有些硬,星君若不用点力,怕是磨不出多少墨汁。”
“……得用些巧劲,”丹姝循循善诱:“水不宜加得过多,免得墨汁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