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鼠狼精一听大喜,心里美滋滋:山神娘娘都管自己叫神仙,说不得就要另起洞府,做山里的大王了!
往后这重山之间的妖精莫不听他们家大王号令,那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妖怪了!
黄鼠狼精幻想日后,统领各路小妖怪的时候,丹姝已经三步并做两步地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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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声声,大槐树后的空地上已经搭好了戏台,只等游神后便要开演了。
村子中央彩幡飞扬,不到膝头高的小孩都各自抱着一面坠着铃铛的小手鼓,跑过便是一阵脆响。
流水席的案头有牛有羊,被各色菜肴簇拥着,三线大香透着点点红光燃在香炉里,随风直上九天。
随着大鼓开场,一轮金乌完整地挂上天际。
霞光撒入青翠如画的重山,和山下的小村子中。
丹姝隐了身形,身后跟着一溜小精怪,很是威风。
黄鼠狼精竟还特地在近处的小山头上给她搭了个
棚子,正前视野开阔,棚下桌椅齐全,就连瓜果茶水也都备齐了。
丹姝此时倒真的想做一个山中大王了,收几个小妖,辟一处洞府,与做神仙相比也不遑多让。
迎着山风,点点白花落在她脚下,满目都是盈盈生机。
凡尘中虽然早已灵气淡薄,但仍是诞生了许多花草精怪藏身于山野间。
丹姝看着脚边那些叽叽喳喳的小精怪,碾碎几丸丹药化进茶壶,让黄鼠狼精分下去。
它自然瞧见了丹姝的举动,心花怒放:自己果然没跟错大王!
见它们学作人的样子,捧着一盏花茶喝得快活,丹姝捡了几个青果,悄悄出了布棚。
她在人间虽久,但此前一心只有修行,算起来,她还没见过戏班子呢。
正好今日赶上了,得见见世面。
丹姝背着手悠闲得很,七拐八拐还真让她摸到了戏班子的布棚里。
迎面便被一阵熏人的香风击中了脑门。
棚子里人来人往,戏服如一道道纱帘搁在架子上,丹姝穿过兜帘,眼前那叫一个桃李争艳。
毛笔一抹便将雪白的脸画得鲜艳漂亮,身上的戏服也是一步一晃。
丹姝瞧得不清楚,便走上前,瞪大眼看少年往脸上画油彩粘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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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呢,观音去哪了——!”
棚子外面忽然热闹起来,声音一阵儿大过一阵儿。
丹姝也不看俊秀小郎君了,跟着人群走出去。
葫芦村的里正站在棚子下一脑门汗:“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马上就要开始游神了,怎么能吃坏了肚子呢?”
“女娃娃天热贪凉,”一个大娘急得嘴里冒火:“可怜这姑娘,这会都跑了三趟了,总不能叫人强架上去吧。”
里正急得脚打后脑勺:“可现在一时半会去哪儿再给找一个观音出来,那衣裳还有那头冠都是之前定好的。”
旁边的大娘见这场面,便提议:“咱们村的春休,不是之前在观音旁边扮童子吗,如今不如让他顶上?”
这话一出,四周静了静。
“他年龄也不大,现在身量还没长成,衣裳也勉强合适,而且之前排练时跟着那观音娘子也走了一遭,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话倒是说的在理。
里正仍在犹豫:“可这孩子他眼睛看不见呀,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好,如何跟荷花婶交代。”
大娘闻言,也不耽误了:“这马上就要开场了,就这么着吧,我去将他带来。”
见人急匆匆走了,里正也寻不出别的办法,只得道:“成吧,等人来了就赶紧装扮上,让另一个扮小童子的在他身边看着点,爬上爬下的可不能出了差错。”
丹姝一听:这么草率就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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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妇人就拽着许春休匆匆跑了过来。
他手中还紧紧攥着竹竿,脚下有些踉跄,却还是尽力跟着。
一身童子装扮,过腰的长发扎成了两个小髻。
系发的红绸,随风飘过美人面。
许春休性子柔和,路上听妇人前前后后跟他讲了一遍,既不敢答应,也不敢不答应,面色带着犹豫:
“里正,我能行吗?”
倒是身旁的妇人拍了拍他的肩:“这有什么不成的,你在上面装个木头人就行,我家那小子就在下面驾车,照应着你呢。”
里正瞧见许春休的容貌,觉得扮观音可太妥了,跟着附和:“你看旁边这个小童子也是咱们村的,由她扶着你,出不了差错!”
许春休才刚点头,便被人囫囵着拽进棚子换衣裳去了。
他的竹竿被丢在地上,脚下步伐摇晃。
脸上一瞬闪过的慌乱,让丹姝心弦一动,也跟着他走进去。
迎面便被一片雪白的肩背晃了眼睛。
如玉生光。
丹姝张了张嘴,欲盖弥彰般地背过身去。
待他重新换好衣裳走出来,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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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看他穿那般庄重而精致的衣裳。
水绸般的发在头顶盘起圆髻,束起莲花金冠,雪白柔润的耳垂上一点朱红金珠。
发顶落下一层细纱垂在耳侧,明明是柔婉端庄的样子,却无端端生出一丝媚。
发如墨、肤如雪、眉似月、眼似星,朱唇一点红。
明明春日已经过去,丹姝却总觉得看见他便如春光过眼,眼角眉梢皆是灼灼惑人的春色,隽艳无双
第27章 生怜
众人都被许春休的扮相惊了一瞬。
那个笑声爽朗的妇人,连忙将人送到车前:“我活了三十多年,再没有见过比你更标志的人了。”
“快瞧瞧,比观音还观音呢。”
里正更是满意,催促道:“上了车你就只管笑,旁人说什么都不用乱动,省得你看不见再掉下来了。”
许春休点头,耳垂上的红珠随之轻晃。
只是他浑身绷成一根满张的弦,迟迟笑不出来,倒显得端庄许多。
妇人扶着许春休上车,车架不高,只叠起了两个台子。
但许春休因为目盲,随着一步一步踏上阶梯,心生怯意。
和爬山不同,山石踏上去是坚实的,牛车架子却一步一晃落不到实处。
指节攥得泛了白,即便如此也紧紧咬着唇,强装平淡。
白瓷瓶中斜插的杨柳枝也跟着晃晃悠悠。
底下的人声越发喧闹,他已经听不到身边的人在同他叮嘱什么,脚步越来越虚,腿都开始轻颤。
周身只剩呼啸的风声。
忽然,一道稳固却轻柔的力量轻轻托在他腰上——
许春休下意识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好像真的只是飘过了一阵风。
在他走上高台时,那股力量又慢慢地贴了过来,揽紧了他的腰。
那颗空悬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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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架驶向田间的路,队伍长长排成一串。
村子的人几乎都出来看游神了,大的抱着小的追追赶赶,就为了看看今年又扮了哪些神仙。
许春休的车架前聚集了许多人,结伴的小儿女虽羞涩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观音高坐,绝世容光竟真有几分神仙样子,却并非水中月那般可望不可及。
游神要从葫芦村开始,经过剩下的两个村子再回转,回来时一个白天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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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上,许春休侧耳去听杂乱的声音,他自晨起便只喝了些水,如今腹内空空。
但他不敢轻易晃动,就怕自己摔下车驾,还要将别人砸出个好歹。
等到暮色四合,游神的队伍才挂上了灯笼,点点摇动。
远远望去像是串起了星河。
听到车架要回转,许春休终于松了口气,他真的要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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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村里,各家聚在一处做出了一桌百家宴,从头排到尾,足够容纳一两百人坐在一起。
戏台上也已经开场,要足足唱够三天。
如此热闹的时候,丹姝却看不到许春休的身影。
眸光扫过人群,无意识地寻找,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对这个凡人心有挂碍,兴许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田埂的布篷边上,丹姝瞧见他一个人坐在箱笼上。
还没换下衣裳,静悄悄坐在那,一下一下敲打酸痛的双腿,柔美的侧脸拢在灯笼的光晕中。
与远处热闹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攒动的人头渐成虚影,丹姝站在那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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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姝凑了次热闹也就不好奇了,看完了游神唱大戏,便拎着一盏花灯溜溜达达地回了山上。
庄户人家干活麻利,两日功夫已经收拾得很齐整。
庙门换了新的,推进门来不会再嘎吱嘎吱响,屋顶的碎瓦也全部换成了完整的,不会在半夜里漏雨。
窗子覆上了雪白的新纸,就连破庙内八根圆柱也都重新上了红漆,显得庄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