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丹姝收回拨动云雾的手指,眉心蹙起:“哪里不对劲?他在凡间不曾受伤啊…”
难道是当初将他按住饮血时,咬出了毛病,早知如此那时该细细看一眼。
不该为了避嫌便将他衣裳匆匆拢起来。
“不,不是伤在身上——”
含明挪了挪步子,蹲到了丹姝跟前,像一只山间雨后的小笋,他低着头控诉:“那日,我瞧见星君对镜挽发,霜白的颜色尽数变得乌沉沉,星君看了好久才问我……”
玄霄失神地望着镜子
‘我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含明捧着玉瓶,瞧不出来不同,只悄声说除了头发,并没有什么不同。
“星君那几日,行走坐卧明明没有什么不同,我却能看出来,他在模仿别人的影子……”
丹姝闻言沉默不语。
含明说完这些话,微微侧首,圆圆的眼睛里含着泪:“我虽然笨,却也知道,没人想作为另一个人存在。”
丹姝脸上的笑意散去:“谁说,他要作为另一个人存在。”
含明不搭茬,自顾自地嘟囔:“我家星君从来不爱对镜抚妆,可那日他在镜中看了许久,总是说着,不像,不像……”
“自从遇到仙使那日,星君便双目灼痛难以安寝,即使去蓬莱问药也无济于事,后来仙使自斩仙台受刑后,我家星君去寻老君求了丹药给你疗伤,回来时却眼角带着血泪!”
“这次与你下凡后,回来更似换了一个人,除了布星便时刻守在玉兰树下,不开花时他心急,开了花又怕错过花期,日日等你——”
“好在仙使来了,不曾错过这片香雪海,可你为何又走了呢……”
含明委屈地看向丹姝。
她眉目沉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含明用袖子擦去泪:“天规不曾规定神仙不可有情,仰慕我家星君者众,可我家星君千百年来都是冰雪般的人物生在云巅上,从未与人交往过密,更不曾为谁日日神伤苦等,可你攀折了花,为何不珍惜——!”
丹姝心口似是被一道细线划过,细细密密有些酸疼。
她对玄霄的情爱怜惜里总是含着别人的影子,这难道怪她吗?
这
如何能怪她。
怪只怪他来得太晚。
可时间又不会偿还,它只会滚滚向前,若是糊涂着,早晚有一日她眼里只会剩下他。
何必此时苦苦相逼。
她忽然有些不想见他了,或者说,此时她有些不想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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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姝看含明双目泛红,忍不住叹气,将手抚过他的眼睛:“你哭什么。”
含明一哆嗦,她的手指像冷月一般沁凉,将脸扭向一边:“哭我家星君所托非人!”
四周便静寂无声,月下清泉漫开寒意料峭。
丹姝登云要走,见她离开,含明急了:“你又要走!”
灵枢宫的人都是水做的不成?
丹姝此刻不想面对玄霄,心也乱得很:“我尚有要职不能耽搁,况且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远处玉兰花探出素白一片,远远能瞧见蕊间一点绛色。
她隔空折下一株玉兰花放进袖间,对含明道:“你告诉你家星君,我会赶在玉兰花谢前回来。”
“到那时,他可就不能再将我拦在灵枢宫外了。”
含明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丹姝登云离去,很快便没了踪影,唯有一丝云雾摇动诉说着她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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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
含明转身,看到云门下匆匆赶来的身影。
往日风华无双的容貌满是憔悴,万千冰雪化作春水,却错过了春光。
盈盈动人的眉眼间生出怒意。
齿间尽是压不下去的怨,为何不等等他?!
“星君?”含明踌躇,没有上前。
玄霄咬紧牙关,雪白的腮上因情绪的剧烈波动,生出浓烈的艳。
他攥紧了胸口衣襟,似被一块陈冰兜头压下,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唇间不断颤着,汲取自己的呼吸。
含明不敢抬头:“丹姝仙使说,她会赶在玉兰花谢前回来的……”
云华想要扶住玄霄摇摇欲坠的身形,却被他避过去:“我没事,让我在此处站一会吧。”
含明眼中含泪:“是我没拦住丹姝仙使让她走了。”
玄霄自嘲一笑,强压下眼睁睁看她抛下自己生出的浓烈怨气:“你能如何能拦住她,就连我,也拦不住她……”
含明还待要说,被云华拉了拉衣袖,退了下去。
直到星河下空无一人,玄霄倚靠着云门委顿在地,攥紧衣襟的手指,白得刺目。
怨怪的戾气散去,只剩委屈,银瞳染上濛濛水意,如同远山的点点萤火,忽明忽灭。
他的目光追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宇宙中,其实他可以追上去,不过追上去做什么呢?
是他将人拦在灵枢宫外的,如今又要反悔去追,真是好没面子呀。
“我没想着拦你,只是想你哄我一哄的……”长睫遮掩住了眸中盈盈水光,像是两片柔软的蝶翼被雨水打湿。
玉兰花瓣簌簌落在脚下,犹如思念化作流风摇动了枝头。
明明说句软话便好了,为何不说呢,为何要将她拒之门外?
玄霄掐紧了掌心,开始恨自己总是口不对心。
他将落在地上的玉兰花瓣,拢在袖间像是抱住了一团云,沉沉水汽沁入心肺,闷得人无法喘息。
“你说玉兰花谢前回来,不要食言啊…”
第39章 古神踪迹
丹姝施了隐身法潜藏于云中,日行千里,直往东极之地而去。
当初她与玄霄闯入噎鸣的禁地乃是借了山河境为媒介,如今她独身一人,只能凭借曾经一缕气息去寻找噎鸣的所在。
玉清上相考虑的周全就是忘了将山河镜借她一用,不过她倒也可以理解,这好不容易收回的灵宝自然不想再轻易拿出来。
脚下掠过大片云海,从热闹喧哗的都城到黄沙莽莽的戈壁,数道运河如龙脉一般潜行于大地之上,最终被拦截在望不到尽头的山川前。
人烟渐渐稀少,几乎已经看不到属于凡人的踪迹,披帛一般展开的四方平原慢慢十万大山取代。
矗立在大地的最东方。
丹姝掌中灵犀一点,落地的瞬间虚云幻化,恍若神女。
她一身天官打扮站在山巅之上,宛若丹霞,金芒耀耀。
试探着抛出一道玉旨,凌空徐徐展开。
方圆千里,霎时静寂一片。
“古神噎鸣,吾乃天官丹姝,特奉玉清之命召回你周身神力,奉归天地宇宙。”
话音落下,一道迅疾的风向四周展开,荡过十万大山,茫茫云海。
只是一息过去,两息过去,并没有任何回应。
丹姝叹了口气将玉旨收回掌心:“果然没用。”
往常也不是没有天官奉玉帝旨意传召古神噎鸣,不过统统被无视了。
当初她一心想出去,如今是一心想进去,早知有今日一劫,当初便留个尾巴在那方世界之中,不至于此刻无无头苍蝇般乱转。
都说上古神明自虚空一划便可铸造三千世,无人能寻找到踪迹。
看着自己灵犀金圈再一次无功而返,丹姝干脆召来了此方土地。
死马当活马医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年关将近,到了上天述职的时候,土地来得极快,快不过两息工夫人就到了跟前。
“哎呀,不知天官特召小仙前来有何指令?”
丹姝坐在一块巨石上,便见赶来的土地是个白发白眉的老婆婆。
“你便是东极之地的土地?”
土地婆婆躬身:“正是小仙正是小仙,已在此做了五六百年的土地,不知天官寻我是?”
丹姝直接开门见山:“那你可听说此处曾有一位上古之神噎鸣,我今日下凡便是特地来寻她,只是我感知不到她的气息,天庭诏令也不曾应答。”
土地婆婆伸出手,掌心现出一本厚厚书册。
这便是‘土地簿’,记载着此地所有生灵的行踪来去、生老病死…...
土地婆婆将土地簿从头翻到了尾,一边翻一边摇头:“位古神是否已经太久远了,寻不到她的踪迹啊…”
“这位古神可是已经寂灭千年?”
丹姝摇头:“这位古神尚且在世,且就在凡间,我今日便是特地为此下凡而来。”
土地婆抹了抹头上的汗,旋即又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册更为古旧的土地簿:“这一册乃是上任地官所留,他在任时间远比我要久远,兴许能找到一丝踪迹。”
丹姝道谢:“劳烦。”
来回翻找几遍,土地婆婆终于在犄角旮旯中翻出了属于古神噎鸣的记录。
“此处记载,噎鸣自宇宙风灾后便卸任了时间之神的职责,司长日月之职也由天宫收回,后被流放于神州大地,最后一次现身便是东极之地的十万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