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才去了蓬莱一趟,回来你怎么就换了个人!”厌罗新奇地围着他细细看了两眼。
银发遮住了半张脸,却遮不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与情。
厌罗啧啧称奇:“整个天宫谁能让你心折?”
“不能是凡人吧!”她忽然脸色大变,眉眼生出几分担忧:“天条虽然没有禁止神仙不可有情,但万万不能爱上凡人呀!你可听说前几日那司命殿的司命与凡人生了情意,天上地下闹了好大一通呢,我回来的时候他都魂飞魄散了!”
玄霄摇头,叹气:“不是凡人。”
厌罗才松了口气,又凝眉:“妖也不行!”
玄霄无奈:“也不是妖。”
话音刚落,厌罗露出个隐晦笑意,翠眉微挑:“这么说,你果真有了心上人?说说吧,是谁让我们玄霄星君牵肠挂肚?”
玄霄被厌罗曲里拐弯一通,就说了实话,不过他也无意隐瞒就是了。
只是,不知道丹姝是如何看待的……
一只雪白的神兽悠悠拱了过来,在山水间闲庭信步。
它背生双角,正是神兽乘黄。
厌罗轻抚它柔滑的毛发:“此前太一院的丹姝仙使,曾来过一趟金马驿,乘黄与她有眼缘,可惜她说养不起,说什么都不肯领回去。”
听到丹姝的名字,玄霄微微一动,眸中似有潺潺春水流过:“那她呢,她喜不喜欢?”
厌罗眸光微动,浮起笑意,心中了然:“自然是喜欢的吧。”
“那鲛绡之事,我会替你寻一寻辛闰的。”
“厌罗,多谢。”玄霄还轻轻抚摸着乘黄,心里思量着要不要为它建一座禽舍。
殊不知,厌罗已将他心中所想摸了个清楚明白。
*
一簇簇金黄色的麦子,迎着暖风飒飒作响,如一段金色的绸缎从南至北。
半人高的麦田里,突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头。
女子扶着头上的斗笠,扬起头扫了一眼这片麦田:“今年的麦子长得可真好。”
微微一笑,小麦色的肌肤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
她叫蓝景。
蓝景生在满月之下,她娘便起了一个应景的小名,月生。
月生从出生以来就活在这个小村子里,从南走到北甚至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
抬头就能看见那座屏障一般的山壁和一层挨着一层的麦田,她的家就在麦田的不远处。
茅草做的屋,栅栏围的院,院中还有一棵大槐树。
她娘在生下她妹妹不久后便死了,如今月生的家里只有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和她的小妹。
村子里的人很少,男人更少。
一户户人家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能数过来。
姥姥说她也生来就在这个小村子里,祖祖辈辈生活在此,与世无争。
没有人出去过,更不知山的那一边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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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生,我们的麦子割完了——”
另一片田地里,两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向她走来。
二人生得高高大大,背上背着一把镰刀。
月生利落地将割好的麦子捆一捆扎好:“正好,我回去将木车推来。”
名叫麦子的姑娘大喇喇地坐在木堆上,抬手解下腰间的竹筒,仰起脖子来喝了一口:“成我在这儿守着,可要快去快回呀,太阳就快落山了。”
“好嘞!”月生点了点头,她去麦田里找出一捧最大最饱满的麦子。
收拾整齐后并没有跟其他麦子捆在一处,而是塞进了自己身后的竹筐里。
月生将大刀捆在腰间,那刀锋锐利,刀把乌油油,想必已经有些年头了。
月生生得高大威猛,头发黑如缎,眼睛炯炯有神,像山林中最锋锐的猛兽。
如这一片金黄色的麦田一般,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
月生跑外田埂上,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阵阵炊烟。
“月生,你回来啦!”一个面容青涩的男子站在篱笆外,塞给她几颗鸡蛋。
“是啊。”月生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接了过来:“我回来推木车运麦子。”
挑着担子的大娘笑呵呵地看着二人:“真是好姑娘,一眨眼这么大了,再过几日就到娶夫君的年纪了。”
听见这话,月生不害臊,倒是那男子低下头去不好意思的笑。
“我不着急,还得再长长身体呢,要长得像春母一样孔武有力。”
相较于成亲迎娶夫君,对月生来说她有一颗蓬勃的心,那颗心里藏着自由。
她总是好奇在山的另一面有什么,是海?还是另一座山?
小的时候她就总是想要爬出村子,曾经在她八岁时她翻过了两座山。
她娘发现她离开便急匆匆地召集了村子里所有人,那一晚上的火把像一片连绵的火海。
从村子里一路向外绵延,浩浩荡荡吞噬了那个夜晚。
月生母亲没有浇灭月生自由的心,只说她的年纪还太小。
她告诉月生,身为赦族的女子要像春母一样守护自己的土地,开拓则要从自己脚下那片土地开始。
月生一直等着二十岁的那一日,她可以踏出这片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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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生推开栅栏门,院子里整整齐齐地填着土和青石板。
角落还有一口井,并一株槐花树。
树下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身旁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旁边还有一个豆丁大的小姑娘,正抓着树枝满院子乱跑。
“月生回来得正好,快要开饭了。”
她随手捞起满地乱跑的妹妹,放到了竹榻上。
“姐姐吃!”
小娃娃生的小力气倒是大的很,抓了满手的槐花,二话不说便塞进了月生的嘴里。
月生也不嫌弃,张嘴将槐花吃了个干净。
一边吃一边道:“还不急,我去将田里的麦子运回来,怕晚了下雨。”
姥姥笑呵呵道:“那你可要快些,你妹妹是饿死鬼投胎,晚一会都不成。”
“她饭量大,若是饿了先给她吃一碗。”
月生将背上的竹筐卸下,从里面捧出那一束饱满的麦穗:“姥姥你瞧,这麦穗生的可真大呀!”
“咱们这儿是个好地方,年年都是麦子的好时节,托春母保佑,风调雨顺。”
月生推出院子里的木车,唱着她娘教的歌谣向着田里走去。
等她推着木车来回跑了两三趟,运完所有麦子。
炙热的太阳已经落下,挂上了泛着冷光的月亮。
月生将自己打扫干净,在石桌前坐了下来。
面前已经摆上了香喷喷的槐花饭。
伴着阵阵麦香和上下飘忽的萤火,月生将心里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
那柄大刀被月生竖在了桌边。
刀锋泛着冷冽,像是能割开迎面吹来的暖风。
姥姥瞧了两眼:“这刀可真好,传了这么多代,瞧着还是很锋利的样子。”
“咱们赦族曾经是打猎的种族,每一代的首领都是最勇猛的,曾经你太姥姥的太姥姥,就是咱们这个部落的首领……她说很久很久之前,咱们不是生活在这个村子里,而是在一个苦寒之地,穿兽皮靠打猎为生……”
月生撂下碗:“后来呢?”
“后来,随着天越来越冷,地上的猎物也越来越少,咱们被其他的部族围猎,他们抢走了我们的女儿,带走了我们过冬的衣物,还要将我们赶尽杀绝,首领带上我们和所有的牛马猪羊,一路奔波跋涉,才来了此处,她挽救了咱们这个部落,将我们从这个苦寒之地带到了如今这个风调雨顺的地方。”
“这把刀传承了好几代,如今到了你的手里,月生你不能辜负它,辜负我们赦族。”
月生咽下了嘴里的一口饭,郑重地点了点头。
姥姥欣慰地又给月生舀了满满一碗饭:“你快要二十岁了,将来迎娶夫君之后,赦族首领之位就会传到你的手里,一代又一代的延续下去……”
月生犹豫许久,还是问了出来:“姥姥,我不能去外面看看吗?”
“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会回来的,我不会离开我的部落,不会离开我的家族,我只是想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
“那你就去吧。”
姥姥看向夜空中那轮月:“如今首领之位落到你身上,总有一日我们的族群会向外扩张,可能在你手里,也可能在你的女儿手里,也可能在你女儿的女儿的手里,你们的脚步不会停下…”
月光下,月生缓缓道:“月生永远都是赦族的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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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生捧着那一捧麦穗走进了石屋之中。
这间房子中间围拢着一棵巨大的榕树,榕树下是一个小小的供台。
月生将麦穗放到了供台之上,淡淡的麦香飘散在风中。
她虔诚地跪在榕树前:“春母,请保佑我们明年也风调雨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