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何嬷嬷都跟在身侧,说明二少夫人过几日就回来了,庐州应该是崔长富住的地方,二少夫人估摸着是去探亲了。”他赶紧说。
宁宗彦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马上就要到平阳府了,宋将军也在,过了平阳府就是临安。
在漫长的沉默后宁宗彦的话叫他一下子心心了:“我去庐州。”
“不行,侯爷,一路上都是丞相耳目,您要是走了,丞相肯定会借题发挥,先回临安,再去庐州也不迟。”砚华赶紧劝阻他。
“凭她的心思,这会儿要去庐州,我不信她单纯去探亲,更何况,祖母应当也不会放她离开,因为祖母压根不知道崔长富还活着,她去庐州,必然是有别的目的。”
在她的事情上,他总是不够冷静,他怕她又跑,再也不回来了。
庐州靠近楚州,而楚州又在边疆地区,女真人一旦进犯,难免波及庐州,他也不放心。
“你们回去,我去庐州。”若是队伍与他一起去,平阳府就无法按时到,他不想连累他的下属。
砚华不放心他,生怕丞相背地里搞什么鬼:“那……叫薛慈带些人跟侯爷去,属下带队伍回临安。”
“好。”
宁宗彦不再犹豫,起身上了马。
薛慈得知他的打算后没有说什么,翻身上马跟随在他身侧,随行的人也就三五个,皆是他的心腹,几人变了路,照着东侧官道去了。
倚寒几人乘坐船只一路颠簸,饶是她做好会晕船的准备,也备好了汤药与薄荷香囊、参片、但她还是吐的昏天黑地。
好在以晕船为遮掩,何嬷嬷也没有起疑心,只是一直侍奉在侧。
水路几日,她瘦了一圈,除了呕每日便是躺在床上心里咒骂宁宗彦,待好不容易到庐州时她整个人有气无力的。
他们本就走在水面上,气候炎热,水汽湿润,众人身上皆被闷起了一身疹子,幸而她随身携带药膏,当即拿了出来给众人解了困局。
一路相处,下人们对她更亲近了。
尤其是何嬷嬷,倚寒不仅没架子,还处处体谅她,叫何嬷嬷心里温暖。
下船时,何嬷嬷搀扶着她:“唉哟喂,二少夫人受苦了,赶紧的,先去驿站歇息一晚,明日再去寻崔家。”
倚寒没反对,随行护院在城内最好的客栈订了屋子,倚寒进了屋便睡得昏天黑地。
醒来后饿得肚子咕咕叫,何嬷嬷借了厨房给她煮了些清淡的咸粥,佐以爽口的萝卜,慰贴又舒坦。
“嬷嬷,明日你先和我去,阵仗不要太大,免得吓着他们。”
何嬷嬷自然应声。
吃过饭后,她便又睡了。
翌日一早,她梳妆好后抱着一百两银子与何嬷嬷出来了,下人已经给他们租好了马车,按照倚寒的指示寻到了庐州城下的山云镇。
此地背靠山,云幕低垂,取名为山云,崔长富当时采药、砍柴皆是在此山。
“老奴有幸竟是国公府第一个见识到二爷以前生活地方的人,回去后老奴啊得与老夫人、国公爷说说。”
眼下已至八月,气候一样很炎热,她额角出了一层汗,衬得小脸红润,到了庐州,她的孕吐便止了。
“就在前面。”
马车来到了一处篱笆院,倚寒便佯装叹气:“结果好些可能会有崔家的亲戚过来占了房屋,就怕已经荒废了。”
二人下了马车,往里走,倚寒心头惴惴,推门时看见了院子里蹲下来晒药的背影,她心定了定,开始演戏。
手中的包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似是惊动了吧老人。
她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崔叔?崔叔你……还活着?”
崔长富转过了身,瞧见了倚寒,眸中的诧异不是假的,他愣了好一会儿,倚寒便扑了过去:“崔叔,真的是你,你真的活着。”
她一把搂住了崔长富,指尖在他后背处点了点。
崔长富如梦初中,呐呐:“倚寒啊。”
何嬷嬷也吃了一惊,人居然没死,天老爷,真是没白走一趟,要不然老夫人还真以为人没了,祭拜时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二爷。
倚寒擦点了那几滴硬挤出来的泪:“崔叔,这位是何嬷嬷,我们还以为你死在了临安,幸而衡之给我托梦,说叫我回庐州瞧瞧,安顿您,谁曾想,老天有眼。”
何嬷嬷也赶紧说:“是啊是啊,您都不知道,老夫人还专门为您供奉了长明灯,她很自责没有照顾好您,所以这次特意叫老奴陪着二少夫人回来探亲。”
何嬷嬷没敢多问,人一声不吭走了肯定是记恨了国公府啊,唉,这大夫人做的什么折寿事情,也不怪人逃回了庐州,兴许现在还怕大夫人报复呢。
崔长富懵了半响,也回过神儿来了,对上了倚寒意味深长的视线,赶紧说:“没想到老夫人还惦记着我,进屋说,进屋说。”
三人进了屋,屋里还是熟悉的陈设,何嬷嬷环顾四周:“这屋顶是稻草盖的啊,风吹雨打的,结实吗?不然今日我回城,叫人来给崔先生换成瓦房罢。”
“不用不用,都习惯了。”
“崔叔,别客气,这些银子你收下,这是老夫人专门给的安置费,先前怠慢了,她愧疚难当。”
她话里话外都是给老夫人说话,何嬷嬷心下更为慰贴。
“何嬷嬷,既然来了,我想着在这儿住上十日,再行离开可好?毕竟下次再见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她微微黯然。
何嬷嬷当然不敢说什么:“二少夫人放心,您与亲人团聚,老夫人会理解的。”
没一会儿,屋外吵吵嚷嚷了起来,原是四周邻居,看院外停着一辆马车,心生好奇便进来探瞧来了。
一瞧是熟人,当即与倚寒热情攀谈了起来,这儿的邻里街坊都知道崔长富家的是临安大户人家走失的公子,人上人,后来崔长富回来后又得知衡哥儿亡故了,邻里街坊的还纷纷送东西来慰问。
当夜,倚寒住在家里了,何嬷嬷有些住不惯这儿,便先回了城里,待明日再与其他人一起来镇子上的客栈暂居。
夜晚,倚寒抚摸着旧物,看着那些字画、书卷、木雕娃娃,心头惆怅酸涩。
走是两个人一起走的,回来只剩下一个人了。
身下的床不软,被子也不是绫罗绸缎,甚至屋内还有股陈旧的草木香,但一息一物都无比熟悉,令她有安全感。
整座镇子都笼罩在寂静中,半夜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八月,正值雨季,倚寒模模糊糊的听到崔长富去收草药了,她太累了,继续睡了过去。
……
风清月皎,暮染烟岚,庐州城外,远不如山云镇平静。
一道雷电骤然撕裂长空,银色的冷光顿时照亮了空地上的场景。
骤雨倾盆,宁宗彦斗笠的边缘水珠化为细细利刃,绵延不绝,他的脸颊、眼睫,均被雨水洗刷,眼神冷如冰霜,阴戾的望着围着他的天子近卫。
“皇城司奉命捉拿逆贼宁宗彦,侯爷,请吧。”
宁宗彦眉头紧锁:“我路经庐州,想办一桩私事,何至于引来皇城司。”
“侯爷,陛下下了十二道金令才把您请回程,您忤逆金令,陛下可看在您是功臣的份儿上不予计较,但皇城司在您的府邸搜出了谋逆罪证,铁证如山,您究竟是办私事呢?还是叛逃呢?”
宁宗彦扯了扯嘴角,迅疾间,刚毅的手臂已挥起寒光。
数道身影缠斗在了一起。
雷电不停滑过,声音惊醒了蜷缩的倚寒,她心跳声剧烈,转头望向窗外,一闪而过的银线照得屋内亮如白昼。
她抹了把冷汗,起来喝了口热水。
快天亮时雨停了,很快,天空澄澈,万里无云,倚寒开了屋门,去帮崔长富生火煮饭。
一大早的,隔壁叔伯就靠在了院中,手中提着药包,跟崔长富闲聊。
“昨夜城外死人了,好多人呐。”
“还端端的,为何会死人?”
“听说是捉拿什么要犯,昨儿个便进城了,奉天子之令捉拿逆贼。”
崔长富吃惊:“庐州能有什么逆贼。”
“听说是从安阳那边儿逃窜过来的,什么将军,逃来了庐州。”
倚寒听着,安阳?那不是前线打仗的地方吗?好像就是宁宗彦驻扎地。
“城外横尸遍野,死状惨烈,哦哟,造孽,知州府的现在都不敢去查看呢。”
“安阳?听说那儿刚刚打了胜仗,怎么又谋逆了,真是放的安生日子不过。”崔长富摇摇头。
“谁说不是呢,好像就是安阳的主帅,姓宁,威名赫赫。”
哐当一声,倚寒手中的木盆摔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如纸。
她满脑子都是横尸遍野。
“倚寒,倚寒你干什么去?”崔长富看着她小跑的背影问。
“我去买东西。”
她拖拽着崔长富的牛车,往城外去,一路上满脑子都是真是宁宗彦的话该怎么办,横尸遍野,岂不是没一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