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元京太过安逸,只能养出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文弱郎君,却养不出在边关喝风饮雪的强大将军。”云舒微微叹口气,不无怅然地道。
他原本在很久以前,也当如父兄一般,在边关杀敌抗敌的,可朝廷波兰诡谲的斗争、天家所谓的权谋之术,让他只能自小被桎梏在繁华的元京。
他从来没有想要做一个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却被形势逼迫着只能成为这般的纨绔子。
这些,难道圣上当真不知吗?他不知苦寒的边关,更能让云家的儿子成长得愈加卓越吗?
不,他正是太知道了,知道得日日夜夜尤觉枕边不安,即便是扣住了一枚质子,亦仍然不能全然信任为他坚守国门的臣子是如何的忠良。
云舒轻轻哂笑一声,叹息道:“圣上早该让云舒长久地待在边关,为圣上效力的。”
圣上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着云舒,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郎君,到底是长成了一头狼啊。
他失落地道:“罢了罢了,前事先不提。你此番回京,可惊动了旁人?”
“未曾。”云舒道,“圣上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还请示下。云舒虽单枪匹马,能做的不多,但保卫圣上的安危,还是不在话下。”
圣上幽幽叹了口气,恍惚间又更加像是一个仿佛立时便要辞于人世的耄耋老人:“你先说说外头是什么情况吧,如今,寡人是真的耳不聪、目不明了。”
“是。”云舒实话实说,“外头如今大抵主要由大皇子与二皇子主持朝中示意,余下臣子各有襄助。御极殿外头,此刻也正是由两位皇子的人把守。”
他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又说下诛心之语:“不过圣上倒也不用太过担心,二位皇子为了圣上的病情茶不思饭不想,正不断派人去民间延请名医,想来不多时,圣上龙体便能痊愈了。”
说话间,他看了眼圣上,不出所料地从他面上看出了些许怅然,呵呵,有什么比儿子们欺上瞒下、做出不孝之举,更能让一位父亲的心碎裂呢?
圣上再立于高山之上 ,遥遥望着一切江山臣民,他也终究是一位父亲。
“名医?哼,寡人这段时日,各种药物可是吃够了。指望着他们,无甚用处。”他看向云舒,幽幽道,“你啊,莫不是在怪寡人。”
云舒心中一惊,暗道圣上虽然老了,但到底还是圣上,竟能从自己寥寥几语中,听出自己自认为隐藏得甚好的情绪。
“云舒不曾怪圣上什么。”他垂着眸子,睫毛微微颤动,语气波澜不惊。
“你们啊,一个个长大了,便都不爱与寡人道真心话了。”圣上道,“寡人如何不知,你心里啊,怨恨着寡人呢。”
他动了动身子,觉得不太舒适,身边一直沉默着伺候的贴身侍从赶忙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身子扶好了。
好不容易调整好了,他缓了口气,似是要掩盖自己此等窘境似的,继续说道:“过去一年,寡人知你御沙关艰难,但去年时节不好,老天爷不作美,南边、西边都多地遭灾,自然是无甚粮饷给到你那处了。”
“哎,寡人坐在这个位子上,从未有一天不殚精竭虑过,五岁这种情况,从前一不是没有。”圣上看着头顶的幔帐,回忆往昔,“那年也是四处遭灾,才走水灾,又来旱灾,眼见着不仅收不上税银,还需四处支援,你父亲知晓后,当即便请旨,言道愿将那几个月的饷银先划分给受灾严重之处,安抚军中,他自有办法。”
他略略转头,看着云舒,眼神中带了些激动:“我知你在云家军处境艰难,但去岁那种情况,你不是也处理得很好么。更听闻你那夫人,还发现了产量十分之高的粮食作物,都是好孩子啊。”
云舒并不被圣上这番剖白影响心绪,圣上可能以为谈及父亲,自己会动容罢?可惜,他心中只有不解与疑惑。
为何,父亲如此好,你却要纵容旁人陷害他呢?更别提,他始终不敢深思,这其中的猖狂残忍,有几分是来自圣上的默许。
“圣上,”于是云舒打断那兀自追忆往昔之人,“云舒才智皆不及父兄,在云家军艰苦至极之时,只盼着朝廷能将应当运送过来的粮饷,及时运送至边军。”
“可是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甚至及至今日,御沙关也未曾见着朝廷送来的一米一银。”
他语气中含了些许质问:“若只推延一时,为了大衍百姓,我云家军绝无任何想法,可圣上,分明灾时已过,其他军的将士都有粮可领、有饷可寄,我云家军,却始终不曾有呢?恕云舒实在愚钝,竟始终弄不清楚,这其中关系。”
“云舒。”圣上看云舒的眼神掺杂了些严厉,但到底还是觉得亏欠边关,语气不由得软了些许,“粮饷,后来是拨了的,但你当知道,寡人处在这个位置,很多时候也会被下面的人蒙蔽双眼,寡人确实是不知,云家军竟一年多都未曾接收过粮饷。”
云舒无声冷笑,哪怕是最开始不知,又岂能一直不知。
云家军的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又经历了与高兹的持续大战,如今圣上竟然能说出“确实不知”的话来,他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