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阿婉的话来说,便是“槽多无口”。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总是冒出这些类似的有趣又一针见血的话来的,有时候倒是十分贴合。
想到这里,云舒面色不由得和缓了少许,想起赵婉,他总是内心一片柔软的。
“圣上如今龙体欠佳,自然是容易被臣子们欺瞒的。只不过,云舒不远千里赶来,还有一处疑问,想求圣上解惑一二。”云舒拱了拱手,道。
圣上又喘了口气,但到底还是应道:“你有什么疑问,尽管问便是。”
云舒直起身,伫立在圣上面前,犹如一株雪地里的松,清寒而笔直。这与老云侯年轻时如出一辙的模样,让圣上有些许恍惚。
他看着这位年轻而成长得浑身充满魄力的郎君,连自己也不知晓 ,在过往的年岁当中,他对自己的某些决策,究竟有没有后悔过。
自己年已老,这自己身前这郎君却正年轻着,因上过了战场,杀过了敌人见过了血,身上不仅有着世家子身上的霁月清风,亦有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凶煞血气。
这样的人,于这帝王之家,是一把利剑,既能朝着外面露出尖锐的锋芒,亦给予可能转身便朝着自己刺来。
危险至极。一如当年的云锋。
“哎。”一声叹息从他的喉咙中幽幽传出。
第116章 116入局
这声叹仿佛来自遥远的地底, 让云舒突然便有些迟疑。
但这感觉也不过一瞬,他此来的目的之一,便是这一问,因而, 无论是什么, 也不会打断他的想法。
他握紧了拳头,指尖掐住掌心, 带些细微的疼痛, 缓缓抬头, 直视着圣上的眼睛,道:
“敢问圣上,当年石狮岭围歼一事, 圣上可知内情?诸位皇子,在其中又饰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您, 又是否默认了此举?默认了我父兄是必然要在这场滔天的阴谋中尸骨无存?”
云舒的目光太过直接, 以至于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圣上,亦有种想要避其锋芒的冲动。
是的,尸骨无存。
世人只知道当初云家女眷颓然归京,那场丧事办得如何浩大,百官哭灵,家家挂白, 圣上震怒至极,命众皇子亲自扶棺。连送葬的队伍,亦尊贵至极。
可谁人知道,那棺椁中, 却是无一具完整的躯体。
敌我难分,乱刀加身, 死不瞑目。
圣上阖上眼睛,像是累极了似的,闭口不言。
室内死一般地寂静,只余香炉中的熏香飘飘袅袅,以及在旁安静侍立的侍从。
那侍从夹紧了腿,微微佝偻着身子,在沉寂中偷偷抬眼瞟了眼云舒,却见这位郎君目光如铁,显然是今日不得到答案,决不罢休。
床上之人一声轻咳,侍从赶紧打断了自己无礼的窥视,忙将腰弯得更低,快走了两步服侍圣上。
云舒并不催促,他问完之后,仍旧笔直地站着,冷眼旁观着这侍从为圣上翻身、调整姿势,面部并没有什么表情。
人年老了,身体便很难只靠着自己控制了,哪怕是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亦逃脱不开人间界的生老病死。
在生死面前,所有人都不过是凡人罢了。
良久,圣上依旧闭着眸子,他轻声道:“你既如此想问,想必是早便知道真相了,何必再来问寡人。”
云舒睫毛颤了颤,他勾了勾唇,面上不见愤恨,但亦不见旁的情绪:“是,臣下的确知晓了真相。之所谓问圣上,也不过是心中依旧有所期许,盼望圣上在臣下心中,从来未曾变过罢了。”
“可显然,”云舒眨了下眼睛,声音冷淡,“圣上令臣下失望了。”
如果再有旁人在此处,听着一个郎君对着当今最尊贵之人大言不惭“圣上让我失望了”,恐怕会将眼睛瞪得溜圆吧。
但此刻,在场的三人都不觉得此话有何问题。
圣上平静道:“是,你失望,寡人那时也十分失望。”
“失望寡人的儿子一个个心中都只有权力的争夺,甚至为了争夺这些东西,不惜残害忠良,不惜勾结高兹。”
“失望哪怕是几个月前的高兹犯边一事上,亦不曾缺了他们的身影。失望这下头的臣子,一个个早已在心中分了派别,为了他们所支持的下一任储君而四处作恶。”
“可是,”圣上蓦然睁开眼睛,眸子在重重皱纹中释放出厉光,“寡人有何办法?寡人有何办法?云侯与你兄长们已经死了,寡人还能如何?难道以命偿命,将寡人的儿子们也都通通处死吗?”
云舒猛然抬头,眼中逐渐露出浓重的失望。
是啊,臣子无罪,也该枉死,而天家有罪,却分毫无伤。这便是天家人从骨血里浸润的想法,从古至今,皆不外如是。
呵,他身为帝王至尊,当然有办法了。只不过,是不愿为枉死的忠臣使用这些办法惩戒该惩戒之人罢了;只不过是因为参与进来的人,有他心爱的却无能的儿子罢了。
云舒想,圣上一定是懊悔的,但这懊悔中,决计更多的是,懊悔没能将他的儿子们培养得更加聪明睿智,懊悔没能替又蠢又恶毒的皇子们将一切首尾都祛除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