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发生。
想来这屋子今夜没有任何人来过,甚至连窗都不曾开,那茶水又是临睡前自己添上的,哪里会有什么差错?
别再想了……
快睡吧。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外头雾蒙蒙的,天好像还没亮。
他已不知自己昨夜到底睡了几个时辰,心中乍起一股无名愠怒。这样的状况以及有好几日了,每一夜真正入眠的时候少得可怜。
可真正睡下了,又总是多梦,醒来除了疲惫什么都没有。
他紧皱着眉头,这样想着,竟然伴着将亮未亮的天光,又沉沉睡了过去。
“郡公大人,可要吩咐用膳了?”
管事候在门外,“夫人亲手送了春糕来,郡公且尝一尝罢?”
他睁开眼,拨开帐幔看向窗外。
似乎已经日上三竿,难怪外头叫嚷着要吩咐午膳。没想到只是想浅寐片刻,谁知竟睡了这么久。
不过这么一来,神思倒是清明了许多,也不像之前那般心觉疲累了。
“备一道鲜鱼羹吧,其余便听夫人安排。”
“是。”
管事提着食盒,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身望去,“夫人?”
“夫君今日起得迟了,听闻近日头疾犯得厉害,我来看看他。”
“诶,夫人这边请。”
崔明珠伸出手来,“食盒子也一并给我吧,正巧教郡公午膳前还能垫一垫肚子,你快些吩咐下去备菜。”
“夫君——”
正值此时,屋内之人已穿戴规整衣裳,推开了门。
他步出门时,只瞧见了院内站着的着紫衫的女子,有些面生。
他骤然便想起昨日门后的那双眼,可是思来想去,和眼前之人又不甚相似。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他顿了顿,“夫人呢?”
崔明珠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抬手覆在他的额间,并未发热。
“夫君,你这是什么话呀。”她失笑,“妾身不过是换了一身不常穿的衣裳罢了,倒也不至于教夫君认不出妾身来。”
“夫君真是惯会拿妾身取开心的。”
“什么?”
他盯着眼前女子半晌,黑眼珠子沉沉自眉峰扫至下颌,一处也不一样。
“来人!”
他大力拂开她牵着他衣袖的手,“冒充夫人,此等胆大妄为之奸细,竟会出现于府上!”
“来人!将此人押下!”
崔明珠被惊地跌坐在地,攥着他的衣摆勉强站起身来,扶住他的额头道,“夫君,夫君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头疾又犯了?”
“妾身是明珠啊,夫君怎会认不得妾身呢?”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又再度睁开。
眼前的人长着一双优柔寡断的挑眼,蹙着眉仰望着他,言语之中满是失措的关切。
明珠?
“你说你是明珠?”
她慌忙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却被人一把推至了一旁。惯力教她一个倾身撞在了案上,将晕着墨的笔尖折散,在未完的画上划出刺眼的一笔。
“夫君、夫君!来人啊!”
“满口胡言!”他怒从中来,“我自己的夫人,还能不认得?”
“说!”他钳制着她的下颌,强迫着令她抬起头来,“谁让你来的?”
“谁人想出这下三滥的戏码,将我郡公府作愚人戏弄!”
“夫君……”即便是喘不上气,崔明珠依旧想要将自己的眼睛再睁得大一些,想要他看清自己。
因着老爷近日头疾越发严重,后院许久都不曾来,日日宿在前院。谁知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这样严重了?
可她越是努力地证明,却越发觉那紧掐着自己的手力道正不断收紧。
“咳、咳!”
她挣扎着,模糊的视线中似乎出现了一人的身影。
是管事!
口中发不出声,咿呀不成句,值得奋力抬起手比划着。管事的一进前院来,便被眼前这情境吓了一哆嗦。
半刻前还好端端的,出什么大事了?
愣了好半天,直至看着夫人那张扭曲的脸,这才想起来上前去拦。可这毕竟是家事,哪里又是他能擅自插手的?
一时间是拦也不是,跪也不是。
无奈之下只得战战兢兢凑到跟前疾声道:“郡公!郡公这是——”
“你来的正好。”
他骤然松开手,崔明珠便直直向后仰去,扑倒在一旁,咳得满脸通红得不像话。
“把她带下去,押进柴房。”
管事闻言一惊,拱手往后退去,“郡公,这可使不得呀郡公!”
“怎能将夫人押入柴房呢?夫人不过是来送盒点心,若是触怒郡公之处,还望郡公好生相商啊!”
“你说什么?”
他转过身来,指着地上那狼狈妇人,冷笑道:“夫人?哪儿来的夫人?”
“你莫不是昏了头了!”
“郡公……”管事看了看匍匐在地的崔明珠,又看了看他。虽是大气不敢出,但仍是壮着胆量走上前道,“夫人确实就在此处啊。”
“可是郡公头疾又发作了?小人这便拿药丸来。”
“站住!”他扶着额头,分明没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有哪里不适。头疾头疾,这两个字钻在耳朵里怎么听怎么不舒服,“谁让你擅自做主了!”
“小人知罪!小人该死,求郡公恕罪!”
管事腿一软便跌跪在地,“郡公,夫人忧心郡公身子,昨夜特来前院问候。听金茶说是天不亮就起来去了膳房,亲手给郡公做的春糕,里头都是宫中特供的馅料。”
“夫君,”崔明珠缠着他的衣袖,“你究竟是怎么了?你别吓妾身……”
“怎么会好端端的不认得妾身了呢!”
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认认真真端详着崔明珠的脸。
什么都没有变。
她的脸、她的音色,根本就不是明珠。一处也不是,一点相似都没有。
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难道那人手眼通天,连他的管事也一并收买了?何必要用这样荒唐的做法,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可她的确不是崔明珠啊。
他压着胸腔的一口气,不予理会身旁好言相劝的主仆,大步便往后院去了。
等他到采芳阁时,金茶还在洒扫屋子。见他忽而到访,眉眼中具是差异,躬身行礼道:
“郡公。”
“夫人呢?”
“夫人?”金茶皱了皱眉,“夫人半刻前去了前院,给郡公大人送春糕呢。”
“郡公没有见到夫人吗?”
见到了。
可……
“夫人也没有回来,是吗?”
金茶更是疑惑不解了,“是。”
郡公已经有些时日没来后院了,就算是来也是去李姨娘那儿。什么夫人不夫人的,不过也是做做表面夫妻罢了。
亏夫人是个热心肠,做夫妻做到这样的地步,还忧他人之忧,连觉也不睡给郡公做春糕,说是能醒脑明目。
唉。
如今李姨娘势头正盛,若是教她先有了身孕,夫人如何自处?当务之急,还是有个孩子傍身最为稳妥。
这掌家主母的位置,谁也不能夺了去。
金茶见他不再出声,也动不得旁的事,只得放下手中的活,静静在一旁站着,等主家发号施令。
奈何没等到下文,倒是听见了脚步声。
一抬眼,他出了门又下了楼,看方向好似是往李姨娘的住处去了。
金茶一个冷眼,抬手便将窗子关了。
……
“夫君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有用膳?我教厨房这边去做。”
听闻下人来报,李曼容披上外裳便去院门外来迎,还未到跟前,便见他狠狠往后一退。
“夫君?”
她走上前去欲扶住他,却被重重一拂,绊了一个趔趄。
“夫君!”
他惊声喘着气,连连往后退去,却不慎跌坐,“别过来!滚!别过来!”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他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她们通通都变了模样?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崔明珠的衣衫他没见过,便下意识以为有人假扮,可李曼容呢?她身上的那件石榴红裙,是他为了她的生辰亲自选的料子,一点儿也错不了。
可是如今穿着这身衣裳的人,却成了一个他截然不识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
只有她和明珠变了,其他人,管事,金茶,甚至是跟在曼容身边的彩月也相安无事。
“夫君……”
李曼容抬手轻轻摁在前关处,小心翼翼地揉了起来,“可是近来公事繁忙,身心太过乏累?”
“将府中人都聚至前院,所有人。”
他心下烦躁至极,挥开李曼容的手回了前院。日光照在身上,将衣襟照得惨白。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脸侧划过,抬手一摸,才发觉竟然是虚浮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