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了一刻,必须亲自验证。
难道真的是他出现幻觉了吗?
第72章 那双眼睛里有什么
“回大人, 是夫人不假。”
“郡公,确是李姨娘,没有错。”
“奴入府不久, 只见过李姨娘。这的确是姨娘,奴敢以性命担保。”
“郡公,这也确实是夫人,奴一双眼所看真真切切,做不得假呀。”
……
好。
他不再言语,仰面靠在了椅上,手背覆在双眼之上。
“滚,都滚。”
“通通都滚。”
下人们见此识趣地各自退去, 留崔明珠与李曼容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们是他最亲近的枕边人。可不过几日未见, 枕边人却变成了这样一副脾性不定、暴虐癫躁之人, 无疑也教她们心中惶惶,恐惧着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
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症, 能叫他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失去了记忆呢?而恰巧这满院的人都认得, 怎么偏偏就独独忘记了她们呢?
“夫君——”
“滚开!”
这一声吓得两人惊魂未定,慌不择路收拾了衣裙便哭着跑了出去。一早上的波澜在此刻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独自坐在院内,思索着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越是深想着,头似乎开始隐隐作痛。
他心道不妙,早说这场闹剧不是这头疾所致,这会儿还真让它逮住了机会趁机兴风作浪起来。
“六梦。”
窗外登时有一人影闪过, 那人候在廊下,压低了声音:“属下在。”
“去将洪道人请来,就说是头疾愈重……特请他老人家出山相助。”
六梦一怔。
“大人先前不是说, 那人乃邪术妖士,不堪所用吗。”
屋内人没再言语。
六梦屏气细听,只听得有极低极缓的微弱喘息,游丝一般在耳边绕了半转,又消失不见。
他顿觉不善,旋即飞身入林去请那道人前来。
那时大人头疾初犯,不过以为是操劳太过有损心脑,如往常一样不论大病小病,服下几味药熬一熬便是了。只怕如今不是已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要死马当活马医了吗?
这才过去多久,病来如山倒,便厉害成这等模样?
一个时辰后。
他早早服下药丸,躺在榻上。仰面朝天,双手交握于胸前,让自己陷入冥想。寂静无声里,恍然间竟真陷入了沉睡之中。
“大人想来是忧思过重,淤积在心,心气不通、不顺,头痛难忍也是免不了的。”
“施针过后,或有发汗、多梦之象,且多加看顾,看大人体征是否如常便可。”
道人又探了探他的脉象,并无什么反常之处,但这也正是问题所在。按惯例来说,头疾发作如此,脉案定然有蹊跷之处。
可脉象平滑,看似如常——
却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末了,道人思虑片刻又道,“如若发觉有任何异象的苗头,即刻传老身前来。”
……
他隐隐约约能听见有人在榻边说话,来了一茬又一茬,说得断断续续,他却如何也听不清楚。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轻轻擦拭着他的脸,所到之处柔暖,一瞬掠过后留下冰凉的痕迹,慢慢升腾。
眼皮比儿时习字瞌睡时还要沉重,即使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思索,却还是没有办法睁开。
眼前是黑的,心里也是黑的。
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将他包围,在这一片黑暗中,他又想到了那双门后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什么?
他这样问自己。
就像是终于得到了喘息的片刻,能放纵自己追逐深思,他在心里一点点勾勒描摹那双眼睛,直到它越来越清晰。
那双眼睛里有什么?
有不可置信。
有愤怒。
有哀恸。
还有……
怨恨。
为什么会有怨恨?那人到底是谁?
有太多的人死于他的手段,仇家不计其数。曾经他还狂妄地觉得,人死便死,已经是他的刀下卒、脚下泥,那些仇家又算得了什么。
阴沟里的老鼠罢了。
事到如今,他连仇家的脸都记不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坐起了身。方才屋内那嘈杂劲过去了,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室内一片漆黑,像谁也没有来过。
他愣愣坐在榻边,看着被夜风吹起的帐幔帘闱,看着窗外夜花摇曳,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是昨夜。
他极少见早眠、又得以沉睡的一夜。
意识过来的时候,同样的燥热也笼罩在身旁,教他冷不丁便站起身,径直走至桌前,端起了那被入夜冷却的茶盏。
冰凉的杯壁触碰到嘴唇的那一刻,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下意识向杯中看了一眼。
什么也没有。
杯底黑黢黢的,茶叶早就浸软了,趴在浑浊的汁水中一动不动。
他没有想要去重新换一盏的力气,执着杯盏向窗外望了片刻,叹了口气抬手将杯中水饮尽。
他看到了杯底映着一双眼睛。
“——啊!”
“郡公醒了!郡公醒了!”榻边人惊嚷起来,呼喝着就要去寻医师道人。转身却见他直立地坐在榻上,如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气。
下一刻,灰蒙的双眼骤然迸出精光,随即俯倒在榻旁,不顾狼狈模样,指头抠进嗓子眼里被呕了出来。
动静之可怖,教一旁人呆立如鸡,如同见鬼了一般,下意识掀了脸盆就往外跑。
他瞧着那铜盆,又觉得胃里一阵痉挛翻涌,那些吃进去的、化成他一部分血肉的统统如着了魔一般,毫无章法地从口喷溅、跳跃而出。
就连六梦踏入室内时,也被这场景惊得不免战栗。
怎么会这样?
那人果然是个妖道!
奈何不知该如何才能他好过一些,瞧见了桌上的水,便能喂一点算是一点。这看似亡羊补牢的做法,竟然真奇迹般地让他安定下来。
只是姿势实在怪异。直到将他送回榻上,那两指仍然隔在口中,像是要将一辈子都呕出来似的。
可环顾四下,除了泛着腥臭的黄绿胆汁,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六梦不语,跃出窗外,不到半刻便压着那妖道前来。
“你这不要命的老东西,胆敢谋害郡公!”
“大人息怒——”
“老身说了,”那道人摆摆手,“发汗、多梦实属正常,呕吐更是老生常谈的事了。脾胃最是脆弱,哪怕头疼脑热,最易感知这折磨的便是它们。”
“且教老身再为郡公探一探脉象再说。”
六梦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显然心中疑虑更甚。复又回身看向榻上毫无生气之人,再三挣扎下,还是让开了步。
他就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
方才大呕一场,此刻浑身疲软,连抬手的能力都没有。他看着道人又将手轻轻搁在手腕间,无力地闭了闭眼。
“高人……”
“我是不是要死了?”
“郡公何出此言!”几乎是异口同声,六梦也跪至榻前,连声道,“连圣上都说,郡公是吉人相,自然是要长命百岁,享齐人之福的!”
“圣上……”
他阖上眼皮。
呵。
“郡公的脉象,仍旧没有任何异象之处。”道人摇了摇头,“不是老身夸大其词,按照郡公这脉象所示,即便是再有个十年、二十年,那也是不在话下。”
“你这妖道一派胡言!”
六梦抽刀直抵咽喉,“若是平安无事,郡公又怎么会是现在这幅光景!你找不出用药之法,不能替郡公解除病痛,却在榻前狺狺狂吠,妖言惑主!”
“老身愿以性命作保!”
到了这节骨眼,道人架势活像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找了那么多宫中名医,亦或是是这十里八乡有些名头的,可判出什么好歹来?”
“老身就把话放在今日,不怕堵上一条性命。即便是神医前来落此脉象,也依旧是一样的说辞,偏不了半分!”
“……六梦。”
他艰难地抬起手勉强挥了挥,在外人看来幅度却极小,“莫要冲撞高人。”
“烦请高人看一看,既然……既然在下脉象无虞,究竟是为什么……”
救救我……
救救我!
“依老身之见,”道人摇了摇头,“药石无医,病在心里。”
“你绕来绕去不就只有这几句车轱辘话?”六梦不耐地打断他,“方才你说头疾不是病在脑,就是病在心。”
“如今究竟是心是脑尚还无定论,怎么聊聊几句便说是心病?”
“此心病非彼心病,贵人可否容老身说完。”
“脉象无碍,足以证明不论是心是脑,皆无病症。真正的病症,是在心里。”
“郡公想必有心病,亦或是近来受何物惊扰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