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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闻起来香香的_桂花浮玉【完结】(94)

  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吗?

  既然这样看重,又为何今夜要宿在她的房中?倒不如与他夫人相坐榻前,哄着那胎儿彼此说些体己话也罢。

  看着他背对着自己沉睡的身影,视线慢慢模糊。她不甘地抹着眼角渗出的泪,将委屈都咽进了肚子里,也赌气似的背身对着他睡去了。

  心中的惴惴不安,从今夜起被无限放大。她按着心口,隐隐觉得有什么就要从他们之间流逝,有什么她无法承受的裂痕,便要从今夜

  两人鲜少有这样同床异梦的时候。

  彼时他却对她的脆弱毫无察觉,一双眼毫无睡意,沉沉盯着夜色里供于案上的兰草出神——

  为什么?

  他怎么会说出这句话呢?明珠素来不喜容娘,他也是知晓的。在府上,两人几乎对彼此避如蛇蝎,就连院落也是离得远远的。他自然知道这势必为难了容娘——

  可他怎么会说出这话来?

  那些话就像本应说出口似的,他连一刻都没有多想,这断然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罢了。

  一定是他太累了,他这样想。

  过了这么多日子的病痛磋磨,再加之明珠有孕之大喜又来得这样突然,一时无法招架,不也是在常理之中吗?

  一定是太累了,只要睡了一觉就好了。

  睡去就好了,一切都会安然无恙的。

  他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

  “郡公、郡公快醒醒!”

  “……怎么了?”

  他睡意昏沉,连究竟过了几个时辰都不知晓。再睁眼,屋外连天都没亮,倒是有灯火光亮,实在刺眼。他没多想,还是归于自己睡得太沉的缘故。

  手往侧边探出,里侧早已是一片冰凉。

  他侧过身看去,身旁的薄衾铺得齐整,连一丝褶皱都看不见。像是根本没有人躺在他的身边——

  不对。

  他揉了揉双眼,定睛看了看这屋内的陈设,才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这分明不是容娘的房中,这是在他的书房啊。

  他怎么会又宿在书房了呢?

  劳心过甚,他打算也教自己好生歇上几日,就不近案牍了。他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记得不知缘由对容娘说的那几句违心话。

  怎么会是睡在书房呢?

  他以为又是自己作了梦,还做得这样真,正欲抬手掐自己一把,不料屋外有传来几声疾呼:

  “郡公!郡公快些醒一醒啊!出大事了!”

  “什么?”

  那几声不是幻觉,这也不是他的梦。可一切让人来不及反应,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机械而麻木地拢上衣裳,一把将门扇推开。

  “出什么事了?”

  “夫人!夫人产难,求郡公快些请医师前来,保住夫人与胎儿性命吧!”

  产难?

  怎么就产难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句话。

  她才将将有孕,怎么就会产难了?

  简直是滔天笑话!

  “郡公、郡公这是怎么了?”

  提着灯笼的家仆们瞪着眼,面面相觑地不知怎么答话。还是金茶冒着大雨从人群中奋力地挤出身来,举着满是鲜血的双手,扑跪在地上重重磕着响头,求我他救救明珠。

  到底是怎么了?

  雨珠溅到他的脸上,将他硬生生打醒。看着满地跪成一片的人,看着把额头磕得血流如注的金茶,他顿感眼前一片眩晕。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逼着自己稳住身形,攥住身旁侍从递来的手杖,辟开了一条路径直踏了出去。

  “我倒是要看看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你们是不是都在骗我,明珠怎么会产难,怎么会产难,她才刚有孕几日,才几日,怎么会……”

  “你们是不是都在骗我……”

  他凭着记忆在雨夜里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崔明珠的院前。她的屋子在阁楼上,只需要步入院中,再绕几阶便能见到人。

  这样短的路,等他一只脚榻上台阶的时候,惊讶自己怎么会走了这么久。

  久到每迈出一步都令他胆战心惊,心中战战,久到每多踏一级,浸入鼻息中的血腥气就多几分。

  是啊,是不是金茶磕得太重,血越流越多了?

  这样流下去可如何是好,她是跟着明珠的陪嫁丫鬟,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明珠岂不是要动气伤身,腹中的孩儿又要不得安宁了。

  怎么明珠的屋子这样安静呢?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是说什么产难吗?明珠的屋子里连灯都不亮,肯定还在安睡着,是不是?要不然便是她又想着什么点子,等他踏入房中了,就跳出来故意吓他的对不对?

  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生还有这样的稚气。

  所以他们一定是骗他的对不对?明珠一定是气他昨夜怎么宿在了容娘房中,没有陪她和孩儿,这才串通了家仆将他骗过来,对不对?

  若是这样,那他便勉强不罚了。只要她和孩儿都平平安安的,他什么都愿意依着她。

  等他回过神,双手已然扣住了那门环,将开未开。

  血气的味道他最熟悉,此刻正萦绕牵缠在他通身,如论如何也无法忽视。比起这,更叫他无法忽视的,是那门环上湿润黏腻的触感。

  指尖告诉他,那是血的痕迹。

  他不信。

  抬起手借了身旁在风中忽明忽灭的灯火才勉强看清,那抹橙红的颜色赤裸地顺着指尖滑至掌心,刺痛了双眼。

  几乎是本能地破开了那道门,他带着一身雨腥闯入了那被血腥充斥的屋内,站定。

  往日摆着净瓶的圆桌上,此刻放着大铜盆,里头的水黑乎乎的看不清颜色,剩下半片还未完全浸入水中的纱布耷拉在边缘,依稀可分辨的颜色清晰地告诉他,那水是什么。

  屋内的稳婆们跪在榻边,齐齐匍匐在地。他扫过她们每个人的身躯,能再清晰不过地看到地上颤抖的影子。

  “夫人怎么了?”

  他像是自问自答一般,缓缓靠近那降下来的床幔。一截素手垂在床边,腕上带着的金镯子亮得惊人,教他生生止住了步伐。

  “……明珠?”

  无人应他。

  他每问一句,榻边那些佝偻着的身躯便多战栗一分。他定定地立在原地,手僵在半空中,不知那帘子是该挑还不是不该挑。

  恍若过了半世之久,久到整个耳边充斥地皆是屋外要倾覆一切的嘈杂的雨声。

  终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一把拂开了那帘闱,看清了躺在床上那人苍白的脸。

  她的额头还浸着层层热汗,在冰凉的脸上慢慢蒸发。身下的被褥被掀翻了几回,凌乱地堆积在一角,让被血浸透的衣裙尽收眼底。

  在这些衾被之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裹,大红的织锦缎面,他认出来那是他曾经亲手送到她房中的料子,许诺要给将来的孩儿的。

  那本该露出婴儿头颅的地方,却用一小块巾布盖着,教人窥探不得。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拨开——

  “郡公!”

  那稳婆似乎真的再也撑不住一刻了率先出了声:“请郡公节哀!”

  ……节哀。

  节哀什么?

  她的一句话,应了那句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诗,连着他身前的、身后的人一齐跪下,此起彼伏地求他节哀,求他保重身子,求他莫要哀思过重。

  其中夹杂着哀怨,夹杂着金茶支吾的哭声,夹杂着那些七零八碎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恍惚间,他听见了什么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多么残忍的话。

  明珠十五岁嫁与他,成婚三年,过了年才方十九。十九岁的姑娘,说什么一尸两命?他该如何与圣人交代,如何给崔家一个交代?

  他真是错得彻底。

  老天哪里肯给他好脸色?明明知道他有多么在意这个孩子,他有多么期盼着这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

  他像着了魔似的,讲屋内的东西都高举起来又重重砸下,也不管什么剪子血水,一律砸了、泼了个干净。

  那锐利的刀尖没能将地面凿出个洞来,反倒是跃起直追,划伤了他的眉尾。屋内顷刻间一片狼藉,有急忙奔走床前护住尸身的,也有不顾性命扑上来劝他冷静的。

  怎么交代?

  他该如何交代?

  “李曼容!”

  是李曼容!

  一声声如讨伐一般的声音响彻耳边,才令他找回了几分尚存的神智。他堪堪稳住身形,看向抱着他衣摆的人。

  是他在他的耳边叫出了李曼容的名字。

  可为什么他的脸色那么惊恐?

  身体比他的头脑先一步做出反应,此刻他早已顾不得来时路上还在纠结的不成体统的逻辑,愤怒和李曼容的姓名早已剁碎了揉在一处,占满了他的脑海。

  等他到了她的住处,她似乎刚刚才从沉睡中醒过来。穿着单薄的寝衣被众人所包围,即便不知发生了何事,眼中的不安已经代替主人而有所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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