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伤产,胎死腹中,视大不祥。
“是你做的。”
他的嘴唇先声夺人,将她钉在了必死的耻辱柱上。那一刻,他分明看到她眼中的不可置信与无措。
怎么会是她做的呢?
“除了她身边的陪嫁丫鬟,只有你日日给她添食送补。”
她缓缓摇着头。
你忘了,我是受你的委托,才——
“我委托你好生照拂她,你就是这样照拂的?”
她睁开大了眼,告诉他不久前她才派人去问了主母胎象可还平稳,直到候到了一声肯定的答案才敢睡下。
她也声嘶力竭起来:
所有的药膳,都是宫里的医师大人亲自嘱咐的。如有不对,大可去寻他的责任,何必来我这里咄咄逼人、兴师问罪?
“因为你在药膳里动了手脚。有些东西一旦失了分寸剂量,养身补气的滋丸也会在顷刻间变成夺人性命的毒药。”
“怀胎九月,一尸两命,若非蛇蝎心肠,如何下得去此等毒手!”
每一句的言不由衷,都在告诉他,为什么这一切看似如此荒唐,却又如此真实。看似身在梦中,为何偏偏真得让人不寒而栗。
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刀,一点一点地将他凌迟,看他疼得面目全非,再让他明白。
这根本不是梦。
“看来,若不拿出铁证,只怕不能教你这个骗子松口。
他闭了闭眼,看着她跌坐在地的模样,心里毫无波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但是他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李曼容。只要她认罪,他就能给明珠一个交代,给崔家一个交代,给圣上一个交代。
自他身后走上前来两人,押着一名低垂着脑袋的粗使婆子。
他认出她来,是膳房的厨娘。
他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受了伤,那身上触目惊心的鞭痕,还有泛着铁锈味的快要干涸的血迹,无一不教人恶心。
透过这些挣扎的痕迹,他看见了结局。
适时,又有一人指认,说是亲眼目睹李曼容买通厨娘,暗中毒害主母。只要有朝一日将主母除去,她挣得名分,不怕不能将后院握在手里。
他低头,原来那人是金茶。
她顶着满头血污,振振有词地控诉这李曼容的人用心险恶,声泪齐下地告告诉众人李曼容是如何仗着他的宠爱在后院兴风作浪、不将主母放在眼里的。
他一瞬间对她失望极了,当即要上报京兆府尹,将李曼容押至官府候审。
可就在这时候,金茶开口了。
“她是妖怪。”
金茶边哭边说着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她所指之人是他救回来的姑娘,是他曾经钟情的人,是他日日夜夜相濡以沫的同心人。
她居然说她是妖怪。
她怎么会是妖怪呢?
“郡公,所谓头疾难愈,为何不想一想,不就是这妖女入府之后才突生了这样的怪疾吗?”
“她以色诱引,寻常人难以招架,便被她轻易吸食了精气,这才有了什么邪祟上身以致家宅不宁啊!”
“还请郡公三思!”
他看着李曼容惊惶的脸,所有的疑团一瞬间都在她的身上找到了答案。
那些不合规矩的、不合理智的荒谬事,因为一个妖女的存在,统统有了安身之处。他怒不可揭,当即就命人绑了她,扔进了暗室。
被用来伺候仇家的东西,如今也被一样一样不厌其烦地加在了她的身上。不出所料地,她受得住这常人不堪承受的酷刑,便死咬着不肯承认。
直到他忍无可忍,将那高人请来,做驱逐妖邪之法。
只是这回请不来那高人,来的是一位浩气凛然的半仙人。
那半仙人听闻捉妖做法一事,只是淡淡看了李曼容一眼,遂自背后拔剑而出,欲直直贯穿她的心口。
他这才终是看见了她的反击。
那一双素来软如秋水的眼里闪烁着的是压制不住的妖冶。瞳孔泛着血红,她毫不费力地挣脱了那无用的桎梏,伸出利爪往那仙人的胸口剜去——
那半仙人居然有如此神功。
他有些庆幸,这无心插柳柳成荫,居然正巧请来一位足以将妖气压制的得道高仙。不仅如此,趁她慌神之际,方才没落得实地的剑再度的得到了可用之机,用了十成的气力插入了她的腹间。
她被剑气所灼伤,为了保住性命只得化为一团混沌适机逃走。可他们显然不愿放过她,提剑便追上前去,势必不给她留下一丝生还的契机。
直至她走投无路,逃到了一处山村里。
第74章 陷身于似梦非梦的徘徊
那山村地势险峻, 村中一共只有三十户人家,七零八散地坐落在山脚下那唯一一处看似宜居的地方。
不远处高山环阻,山中虫兽纷杂, 是个藏匿身息的好地方。
他们四处搜寻,也没能搜出李曼容的痕迹。他半信半疑地看着那半仙人,顾虑他既然笃定她是妖邪,为何连她的行踪也辨认不出。
半仙人寒着脸色,默默不语。
既然遍寻不得,他无意再找,只是明珠之死终究要有个交代。他暗自思虑着,是用谋害主母畏罪潜逃的名头, 还是用妖邪祸世的名义。
崔氏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届时若是拿不出一个说法, 圣上怪罪下来, 只怕乱子还等在后头。
可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曼容怎么会是妖呢?
她那样柔善温良,怎么会是妖呢?
而他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接受地太快, 快到来不及反应。他甚至不敢回想站在明珠榻边所目睹的那残忍的一幕。
她连眼睛都没有全然合上, 空洞洞地望着门扇的方向。
是因为想家了吗?
可公府不就是她的家吗?
她有太多的遗憾了。那么期盼的孩子连降临在世上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的感情才因为这个孩子重新连接在一起, 而她连他的最后一眼都不能见,就这样去了。
现在他是孤家寡人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崔氏要追责他,圣上要问罪他,可他失去了孩儿,失去了夫人, 失去了曼容,曾经的后院变成了荒园一座。
他该问谁的罪呢?
就如想象之中的,崔氏果然没有打算放过他。他们不信明珠产难而死, 也不信什么妖邪精怪,只是一口笃定是他害死了明珠,毫不留情地将他押上了公堂,要他下狱受审。
他就知道他们不会相信。
他心知肚明,崔氏早就不满明珠的这一桩婚事。若不是他从中横插一脚,若不是明珠肯将一颗心许给了她,也许她早就想当初婚约所定的那样,嫁与了贤王做天家儿媳。
可正是因为得不到才总是挂怀。这些年他不是对他们的阳奉阴违毫无察觉,只是疼惜明珠,才没有对崔氏出手。
却将这帮人惯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性。即便是女儿的身死,也要毫无保留地被用以拉他入水,阴谋阳谋不过如此,被吃得淋漓尽致。
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他斗了一世,难道就要这样妥协吗?
可是他又拿不出十足证据。
明珠的药膳被人动了手脚,偏偏曼容又没了影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验证不了那一套妖邪之说。
厨娘受了私刑,扛不住高烧死了。金茶倒是还一口死咬着曼容不放,也终于转移了一丝崔氏的疑心。但好景不长,他们又找到了重新治他于死地另一条罪名。
宠妾灭妻。
有了这个由头,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合乎情理了起来。
他越想越觉得昏沉,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头疾总是会在这种时候雪上加霜,他心如死灰,倒在狱中潮湿腥臭的杂草上彻底不省人事。
在醒来的时候,他被五花大绑在刑架上。曾经那些不遗余力的手段,看起来居然也有强加到他身上的一日。
彼时一个颇为面生的狱卒走进来,质问他将李曼容的尸首藏在了何处。那一瞬间他几乎想要笑出声,不明白是他们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他们是说,他为了自己的一个女人又去杀了另一个女人吗?他究竟是蠢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这样做?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崔氏家主适时也出现在他的面前。
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能借这女儿离世的借口痛快地发泄着对他的不满,悲愤她的遇人不淑,痛恨他的肮脏心肠。
这些话在他听来,早就无关痛痒。他也无意于去反驳,就像他不必去与一个人装睡的人歇斯底里一样。
等他说累了,自然就会走。
可是他的明珠再也回不来了。
罪名未定下,他们就没有机会对他施以任何的报复。只是他抬头看向狱中的那一扇小窗,思索着或许最后的一线生机就是从这里逃出去,才能证明他的清白。
但上天依旧还是眷顾他的。
那半仙人神通广大,居然真的找到了李曼容。他用缚妖索紧紧捆着她遍体鳞伤的身躯,将她带到了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