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之下便按甲不出，顺其自然。
上次见面后，两人分明应该更熟悉，可此时再见到陈远峥，闻岁之却觉得更紧张，有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拘谨。
而被时间冲淡的难为情也在慢慢回笼。
闻岁之垂了垂长睫，低眸看着桌面，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此刻心脏跳得也有些微快。
陈远峥淡淡一笑，“坐吧，离会议还有一阵，介意在我这做译前准备吗？”
她拉开檀褐色椅子，闻言抬眼，“不会打扰您吗？”
视线左右晃着不落在他那双幽深的黑色眸子，最后虚落在他高挺鼻梁的驼峰处。
“不打扰，”陈远峥抬唇笑了下，长指搭在桌面斜立水晶屏上，“想饮什么咖啡？”
“冰美式就好。”
“嗯。”陈远峥落指按住按键，交代秘书做两杯冰美式。
松开按键，他收回手臂，曲臂撑在木质扶手上，眸光浮笑地看着对面坐着的姑娘，“岁之，这么久了还要用’您’称呼我吗？”
闻岁之下意识扬调“啊”了声。
陈远峥朝前倾了倾身子，手指搭在桌上，轻敲了几下，被她的反应惹笑，唇角拎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我们现在已经算friend了，对唔对？”
被他如此一问，闻岁之有些无从做答，她虽从没探究过朋友的标准，但他们之间明显越过了甲乙方的界限，细思一番，她点头轻“嗯”了声。
见状，陈远峥抬唇一笑，“既然我们是friend，就不要用敬称了。”
闻岁之略显为难地抿了下唇，他似乎察觉到，主动退了一步，补充了句，“最起码私下不用敬语，好吗？”
她这才点头，“嗯。”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陈远峥抬指按了下水晶屏按键，解开门锁，进来的是位西装革履，样貌陌生的男士，将两杯咖啡搁在木桌上，“陈董，咖啡好了。”
陈远峥颔首，接着给闻岁之介绍，“秘书连安，Liam。”
连安愣了下，这还是头次见陈董主动对外介绍，但很快端起职业微笑，面向闻岁之颔了颔首，“闻小姐您好，我是陈董的秘书，Liam，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同我讲。”
难怪刚才Patrick特意到秘书室叮嘱好生关照闻小姐。
闻岁之同连安礼貌一笑，“Thanks，Liam。”
连安礼貌回笑，“Anytime。”
陈远峥简单吩咐几句公事，便让连安出去了。
办公室木门合上，室内重归寂静，只剩轻微的冷气扑簌声，吹得蓝花楹在桌上的影子左右飘摇。
闻岁之从身后拎过黑色拎包，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陈先生，那我先看阵资料。”
陈远峥轻抬了下眉骨，微弯着唇角“嗯”了声。
闻岁之收回目光，折颈拉开抽绳，将银灰电脑拿出来搁在桌上，掀开电脑盖，接着摸出耳机盒，拇指推开磁吸盖，将两枚耳机拿出来戴在耳朵上。
她指尖按着触控板，垂眼看着电脑屏幕，余光将陈远峥收入视野，深刻五官虚化，但隐约瞧见他半垂眼皮，似在批阅面前摆着的一沓黑皮文件。
屏幕上箭头光标变成小手指，咔哒按下，视频播放，耳机徐徐播放法语音频。
闻岁之捏着圆珠笔，在折成几折的白纸上记录，余光拢入对面文件一角，一瞬觉得此刻场景很熟悉，她曾在大学图书馆旁观过无数次。
同样的金黄色日光，同样的面对而坐。
视频进度条走完，耳边声音停止，闻岁之才回神，视线聚焦在纸张上，看着草草记录的失去逻辑的几行笔记，她不禁懊恼地轻敛了下眉心。
她深呼吸了下，收拢思绪，翻过一折，将视频重播。
陈远峥半垂着眼皮，悄无声息地抬了抬唇角，修长手指捻起纸角，终于翻过这一页文件。
明亮日光透过玻璃，更远地透落进室内，徐徐将他们笼在同片光影里。
二十分钟后，办公室门再次被敲响。
祁津前来通知Bricolage的高层已经陆续上线，可以准备去会议室了。
闻岁之将东西收入包内，跟在陈远峥身后，一同前往十一层，他们到会议室时，兆辉高层已经落座，在场有一半是同行巴黎的熟面孔。
她同几位高层颔首，无声打了打招呼，这才拉开陈远峥一侧的棕色贝壳椅坐下。
将线圈本和两只圆珠笔搁在桌上后，微俯身将tote包搁在椅边地毯上。
技术部员工操作着笔记本电脑，对面大屏上投影出线上视讯界面，再次确认设备无误后，他侧过身，“陈董，视讯会议的设备已经set完毕。”
坐在对面的法务总监笑了下，“陈董，现在开始video call吗？”
陈远峥没应声，反而侧眸看向身侧穿一身黑色西装的人，闻岁之察觉到目光，下意识抬眸望去，视线对上时听到他问。
“岁之，ready未？”
第14章
闻岁之惊讶睁眸，瞳孔不由瞠大了几分，觉得在场各位的目光一瞬都聚拢过来，像明亮刺目的镁光灯照在了身上。
她搭在桌沿的指尖收力泛白，轻抿了下唇面，顶着灼热目光点了点头。
陈远峥掀唇应了声“嗯”，这才慢条斯理地收回目光，淡声道，“通知对面开始吧。”
法务总监敛起八卦心思，“好的，陈董。”
几分钟后，视讯接通，一场耗时长久的寒暄结束后，会议才正式切入正题，这次视讯会主要是讨论补充协议内容，比在巴黎的主合同部分要轻松得多。
在场有一位高层不了解口译员的工作，每次发言时间都过长，语速也过快，陈远峥眉心轻敛，下意识侧眸看向闻岁之，她微抿着唇，目光专注，捏着圆珠笔从容不迫地在线圈本上飞速记录。
几番下来，见她没受影响，他才收回目光，平直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往上拎了拎。
金黄色杏子似的太阳逐渐西沉，夕阳从百叶窗缝隙流入室内，细长光影在深灰色地毯上越流越远，会议也渐近尾声。
同Bricolage的视讯连线切断，在场高层眼观六路，未敢先行离场，直到陈远峥开口让他们先走，一众高层才如释负重，又意犹未尽地起身，陆续离开会议室。
好奇归好奇，但几位都晓得陈先生脾性，不敢明面八卦，只得眼神交换，在心里默默猜测。
闻岁之合上用到反面的线圈本，轻轻呼了一口气，习惯性攥了攥泛酸的手指，又抻了抻紧绷了两个小时的肩颈，这才微俯身拎起搁在地毯上的黑色tote包。
刚要将线圈本放进包内，便听到陈远峥问，“累了？”
她闻言抬颈，“还好。”
陈远峥站起身，侧眸朝身后递了眼，祁津立刻意会，提步走过去，“闻小姐，您的包给我吧。”
闻岁之惊讶，下意识抬眸看向陈远峥，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他却不以为然，修长手指轻抵在桌边，抬了抬唇，语气温和地低笑说：“给他吧。”
祁津顺势往前伸了伸手，“我来拎吧，闻小姐。”
好在会议室高层早已离开，她也没再推拒，道了声谢后，将黑色tote递给了祁津。
陈远峥故意慢了两步，同闻岁之并肩往外走，侧颈看了她一眼，低声问，“晚上有其他安排吗？”
她闻声抬眸，下意识摇头说“没有”。
陈远峥无声笑着“嗯”了声。
他稍稍掀起一点唇角，迈步走进电梯，站定后半侧过身子，垂眼瞧进她黑透眼眸，语气很正式问道。
“闻小姐，今晚赏个面，一齐食餐饭？”
闻岁之一路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就这样同陈远峥相撞，他垂下的睫毛遮住小片电梯厢顶的光，衬得黑色的眼瞳愈发深远，像静谧的夜晚森林，她一眼撞进，忘记回应，只愣愣望着。
亮面厢门合上，映出他们眸光相对的身影，电梯在嗡嗡声里匀速下降。
直到电梯“叮”一声响起，闻岁之才倏尔回神，眼瞳轻晃了下，余光瞧见角落里目不斜视的祁助理，她更加窘迫，稍显仓皇地移开视线。
陈远峥没催促，只淡笑着提醒电梯到了。
“嗯……”
闻岁之心里张皇地应着，面色因紧张而微绷，唇线抿平，提步走出电梯。
她手指抓住西装中缝，拇指轻扣着布包纽扣，余光看了眼身侧的男人，姗姗回应他刚才问的问题，“好。”
走出兆辉大楼，渐渐靠近地平线的太阳洒下酒液般浓郁的橙红霞光，车子已经在玻璃转门外候着，一辆珠光漆拼亮黑的Rolls Royce Ghost，司机拉开后座车门，各处饰板也是银色闪光星空面。
闻岁之先一步弯身坐进车内。
她从拎包里摸出耳钉，是两枚方钻耳钉，尾部坠着两小颗圆润白皙的珍珠。
陈远峥站在车外接了通电话，过了几分钟才上车，闻岁之闻声侧颈看过去，一个“您”字刚讲出声，蓦地想起几小时前的对话，她适时止住，干脆省略称谓，“有事情要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