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莹没刷牙没洗脸,坐下先啃了两口,就听见朱富春幽幽传来一声:“刘慧莹,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刘慧莹噎住,手捏成拳拍着胸,走到冰箱边,打开矿泉水咕咚咕咚往下灌。
妈妈叫大名,那说明很认真了。
拿水时冰箱门一开一关,刘慧莹立刻就知道是哪露馅了。
她面不改色地回位置,继续吃东西:“差不多吧。”
这是什么回答?
薛定谔的对象?
朱富春狐疑地瞄了她一眼。
吃完早饭后,刘慧莹帮妈妈再抹上一遍药油,紧接着二人就无事可做了。
朱富春要看自己没追完的电视剧,刘慧莹帮她投屏,弄来弄去多充了两家视频平台的会员,才终于放上刚更新的古偶。
她自己的消遣呢?
刘慧莹想了想,还是从书房里拿了平板过来,坐在妈妈旁边刷英语单词。
朱富春果然看了她一眼。
电视机里女扮男装的女主角正带领将士们智破围城计。
刘慧莹对着键盘拼写单词,成功的音效和游戏闯关一样活泼。
朱富春很感兴趣地探头过来看:“现在这样背单词的软件也有啦?”
她喝了口茶,按下遥控器,问:“要不要我声音调小一点?”
嘴上还在问,手上已经在降音量了。
“不用。”
刘慧莹忽然有种回到读书时代的感觉。
母女俩住得不宽敞,她的书桌和妈妈的活动空间是重合的。很多个点着台灯到深夜的晚上,妈妈也是在背后,晰晰索索地打毛衣、看电视、剥核桃。
念高中的时候,刘慧莹住校。朱富春为了给她补身体,会自己做核桃黑芝麻粉给她带去吃。只要炒上一回,足足有两三天,家里全是那股香甜油润的气息。
刘慧莹的手指戳了戳屏幕,犹豫了半分钟,她还是开口:“妈,你觉得,我再读一两年书,怎么样?”
“什么意思?读什么?”朱富春按下暂停键,不太明白。
刘慧莹给她解释,不同的研究生项目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学制如何,念完了能有一个怎样的学位。
朱富春听完了,捏了捏手里的靠枕,想了一会儿,说:“那很好啊,你钱够吗?”
刘慧莹愣住,指尖向下,拢住自己的小腿:“也没确定能不能申请上……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
“蛮好的,想去就去,”朱富春打断她,按下遥控机,让电视剧放起来。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看电视要紧。
朱富春眼睛放在屏幕上,问一句:“要花多少你心里有数吗?本来想问你今年要不要买房的,我给你贴补一点。”
“够的够的,你自己花,”刘慧莹的喉咙发紧,“我是在想,那我要是跑那么远,你一个人在家……”
“怕我没人照顾?”朱富春乐了,转过来咯咯地笑,弄得刘慧莹有点不太好意思,“你在这儿是能给我做饭还是洗衣服啊?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你妈我还能照顾自己啊,等我不能动了你再考虑这些。”
刘慧莹瘪嘴,干巴巴地回:“哦。”
她戳戳屏幕。
没过一会儿,朱富春赶她进去:“你不是有书房吗?进去学,我要看电视了。”
正放到紧要关头呢。
在自己家里被嫌弃了,刘慧莹老实起身。
关书房门的时候,她转身,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
阳光慢慢移到她的发间,黑发间有点点闪动,泛着柔和的光。
朱富春没靠太实,腰背挺得笔直,手里剥着橘子,目光却没离开电视屏幕。
人上了年纪,眼皮耷拉下来,很容易显得没精神。朱富春也一样,不过她生来就是一双大眼睛,现在反而比年轻时候多了温和从容,少了倔强执拗。
也不知道电视剧里放了什么,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挤成浅浅的弯。
于是刘慧莹的嘴角也出现了相似的弧度。
第62章
朱富春在刘慧莹这儿住了五天,五天里几乎没出过门。
白天是嫌天气热,出去了跟碳火上烤没什么区别。
晚上倒是出门遛弯,但小区附近溜达了一次就不想再去。去一点的地方呢,朱富春又嫌弃大城市里去哪儿都是半小时车程起步,这还能叫遛弯?
前两三天,母女俩还能相安无事。
朱富春的隐瞒,刘慧莹的虚惊一场。她们没有正式谈过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但把自己置于险地的朱富春总有些心虚,是掩不住的。
第三天。
应妈妈的要求,刘慧莹买菜回来,在她的指导下烧了两顿简单的饭。
朱富春的说法是:你出国了总得学着做点儿简单的吧?外面能让你天天点外卖?
刘慧莹觉得有道理。
但这两顿饭之后,刘慧莹对自己在厨艺上的不灵光有了新的认知。糖醋排骨硬得离谱,醋还放多了,番茄炒蛋呢?番茄是番茄,蛋是蛋,泾渭分明,一个焦了,一个半生不熟。这种负反馈又让她更讨厌油烟,讨厌油腻腻的碗碟。
最后刘慧莹醒悟,自己在烹饪上的天赋可能集中在白人饭上。她去社交平台上搜索留子快手菜,看了一圈,觉得唯一能接受成为长期食物的,还得是面条。
外国人用的意面,好上手,最好是自带调料的,煮起来跟方便面差不多。想吃点家乡的味道呢,就煮熟了往上拌榨菜和辣酱。
刘慧莹连刷了几个辣酱奶油意面的教程,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放下手机,在厨房中央站了一会儿,迟疑地打开左下方的橱柜。
米桶旁边,摆着两盒没开封过的意面。
客厅传来电视剧片尾曲,女声唱着缠绵的歌,曲调和弦却烂俗。
刘慧莹低下的头在音乐里缓缓抬起。
手指轻轻一拨,橱柜门合上。
厨房的灯就在她头顶,地面上打下一个小小圆圆的影子。
刘慧莹从牛仔裤后袋里掏出手机,点开聊天软件。
手指一路往下滑。
一下,两下,三下。
点开。
聊天记录停留在数日前,是在问她,草莓还是蜜瓜。
刘慧莹没回,那时她在干什么来着?总之最后他都买回来了。那个蜜瓜现在还放在冰箱里,不知道会不会坏。
应该不会。
手机被捧在两手中间,大拇指靠着屏幕的边缘,刘慧莹没有动作,静静看了一会儿后又抬头。
她眨了眨眼。
此时算不上万籁俱寂。
晚饭后的微风时刻几乎是小区最热闹的时候,拖家带口的人聚在中央的儿童活动区,嬉笑,远处广场舞的乐声隐约传来,带着一丝路边烧烤摊的碳火气,客厅里有电视声,还有亲人的呼吸声。
好平常又平淡的生活。
这样幸福的时刻里,刘慧莹突然察觉到了自己有多可恶。
或许他是对的。
连问都没问,就替他做了决定。
一次,两次。
第一次,是自顾自地要离开,说她已经想好了。
第二次,是自顾自地让他离开,说她已经想好了。
她总是在想好之后再说。
比起商量,更像通知。
这不对。
爱情是什么?
是缠绵,是蜜恋,是一举一动就能触对方身体里的潮汐和岩浆。
也是痛苦,是烦恼,是凭空多了憎恨多了怨怼多了转身时空落落的影子。
她只想要前者,不想要后者。
刘慧莹低下头,大拇指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
那个输入框明明近在咫尺,她却来来回回。
没点下去。
刘慧莹犹豫了,她又想,或许把选择权留给他是个好主意。
是吗?
她跟自己说,刘慧莹,你既然自我,不如自我到底,别想他要什么,你想想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
刘慧莹粉润的指甲划过一道曲线。
也就在这个时候,当她的视线再次聚焦到屏幕上时。
输入中……
屏幕上方跳跃着这一行字。
跳跃,又停下,变成一串孤零零的数字,然后再次跳跃。
像她的心脏。
……
刘慧莹从厨房出来,将一碟蜜瓜放到了茶几上,推到朱富春面前。
她陷进沙发里,双手环抱着膝盖,捞过沙发上的抱枕塞在怀里,侧靠着,手上回着消息。
朱富春看了她一眼,捏起叉子吃了块蜜瓜,嘟囔:“傻笑。”
第四天。
午后的阳光还没挪出客厅,朱富春正坐在沙发上叠刚晒干的衣服,刘慧莹站在一边,从衣架上卸衣服下来,两人分工明确。
手机突然在茶几上震动起来,是朱富春的。
她放下手里的衣服,接起电话,声音跟刚晒过太阳的棉被套一样暖烘烘:“诶,对,没事的,你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