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莹以为是大姑或者二姑,直到她听见小菠的名字。
朱富春的手机是前天新买的,原先那个跟人从楼梯上一起掉下去,摔坏了。刘慧莹给她换的是新款,补办了电话卡。
新买的手机就是好,一点儿漏音都没有。
刘慧莹撇了下嘴。
朱富春笑了,很高兴的样子,她往一边靠,手指轻轻摩挲着沙发扶手,上面还留着布料的软感:“谢什么呀,说这个干嘛,”她顿了顿,又轻声问,“那……那边呢?有进展了吗?”
“嗯,嗯,”朱富春点头,“那倒蛮好的,你拿定主意就好。”
朱富春听得心里松快,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她低头,拍拍膝盖上叠好的衣服:“好啊,你看,有人搭把手还是不一样。”
“嗯,好的呀,当然可以了。”
“好,再见。”
她挂了电话。
刘慧莹拿起没叠完的衣服,明知故问:“谁啊?”
朱富春把手机放回茶几,回头看她一眼。
两人对视。
刘慧莹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唇。
她原来没意识到,心底里有一点儿,她还是有些责怪饶沛。虽然事情的本质与她无关,但是。
刘慧莹拍了拍手里的衬衫,抻着衣服,抹掉褶皱。
但是,谁让她和妈妈一起瞒着她呢。
刘慧莹不会说自己有一点小小的嫉妒,为妈妈和别的人曾经成为过短暂的、保守同一个秘密的同盟,那太像小女孩儿的情绪了。而且并不应该。
朱富春拉过她手里的衬衫,理着领口,回答女儿的问题:“那个谁的姐姐啊,你忘了?”
刘慧莹表情古怪,她几乎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刘慧莹,”朱富春抬头,两手比了比自己的眼睛,“你是不是忘了,我抓过多少对早恋的,嗯?”
刘慧莹移开眼,干巴巴:“哦。”
幸好朱富春没有多问的意思。
刘慧莹也确实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的手摸到口袋里,摩挲着手机边框。
过了一会儿,刘慧莹问:“沛姐怎么样了?”
“挺好的,”朱富春回答得很简洁,“有进过警察局的记录,离婚就容易了。”
住到第五天的时候,朱富春提出自己要回家。
多年后的淤青和多年前的淤青都在淡去,朱富春早就有了不一样的生活。
刘慧莹放下手机:“为什么?回去干嘛呀?多陪我两天嘛。”
“再住下去,我要忍不住和你吵架了。”
“我怎么了?”刘慧莹莫名其妙。
两代人有各自的生活方式,爱能让她们包容彼此,但也是一种消耗。朱富春忍住了数落女儿的欲望,表示自己更想念熟悉的邻里、宽敞的社区中心和热闹的广场舞搭子。
刘慧莹挽留,朱富春却很坚持:“行了,过两天再来。”
刘慧莹不知道饶懿是怎么知道的。但她送朱富春去车站的那个午后,与之前的话题毫无关联的,饶懿问她,要不要去江边散步。
冷气和阳光交织,正是夏天最美好的时刻。
刘慧莹的第一反应,是想起了妈妈对此的评价:开一个小时车跑出去逛街散步?吃饱了没事情做?
她边笑边回复,好啊。
夏天的尾巴,最后的暑气和暮色一起漫进车窗。
饶懿的车停在小区门外。刘慧莹穿着件麻布背心裙,只握了手机,连包也没带。
驾驶座上的人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动了动,指腹蹭过真皮表面的细纹。
车门开合,安全带扣上,发出咔的一声响。
“好了。”她轻声说。
或许不是她一个人有种不真切的隔世感。
车窗外的梧桐树影晃了又晃。
转过第二个弯。
刘慧莹的左手向后探,在熟悉的地方摸到了纯净水。
打开,喝一口,他们开始交流。
饶懿先打破安静,声音比平时轻些。他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的路:“你和运营聊得怎么样?”
这两天他们在手机里,压根没聊过“正事”。
水果,菜谱,她的视频调性和话题方向,平台垂类运营又联系她想签独家。
什么与近在咫尺的现实无关,他们聊什么。
手机里的话题延伸到手机外,是容易的。
轻松,愉悦,可以开玩笑,可以说一些无伤大雅的业内笑话,可以问彼此的现状。
车离小区越来越远,某一个时刻,街边的路灯亮起,次第往后退,光影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
饶懿结束了上一个话题,忽而问:“你妈妈怎么样了?”
“她回去了,嫌我呢,不习惯住这儿。”刘慧莹看着瓶中的纯净水来回摇晃。
“饶沛本想请你们吃个饭,但她手还没好,这几天也忙,”饶懿说着,声音顿了顿,侧头看了她一眼,刚好撞进她抬起来的眼里,他又貌似波澜不惊地错开,“想来想去,她打算等事情解决了再登门拜访。她问我是不是该送些东西,又不等我回答,说不合适。小菠有问起你,也有问起你妈妈。她不出国了,饶沛会一直带着她。我们现在一起住,我和她一起和律师见面,他还是不同意离婚,我们在尽量把流程往前推。”
他的话异常得多。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出浅淡的白,落进刘慧莹眼里。
这些在饶沛和朱富春之间谈论过的话,此时在两个后知后觉者中间又重新发生了一遍。
红灯。
“哎。”刘慧莹低声唤。
饶懿转过头,被一双手接住、捧住,唇齿间细腻的香气清浅。
温柔的吻,比起一个浪漫主义宣言,更像一个无声的抚慰,来自过去,面向现在。
第63章
在心里倒数着秒数。
撤开的瞬间,她睫毛闪动纷飞。
背又靠回副驾驶的座位,刘慧莹平静地调整了一下安全带,紧接着是回身时黏在嘴唇上的发丝。
她面色如常,并没有窘迫,好像自己并非突然亲吻了分别一周的、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定义的人。
车内陷入古怪的沉默。
嘟嘟——
队伍后面有车按喇叭,饶懿终于启动。
空调的微风轻轻吹着。刘慧莹看着窗外掠过的夜景,心里像被江潮拍打着。
澎湃,抚平,但有节奏。
熟悉的人和熟悉的车。
熟悉的吻。
今年的夏天格外漫长,秋天怎么等也不来,公路两旁的行道树苍翠得聚了一个夏天的暑气。
“小菠还好吗?”刘慧莹问。
“饶沛不去上班,在家,每天陪着她,给她上课,陪她玩。”他淡淡地叙述。
和妈妈在一起,那就很好了。
刘慧莹嗯了一声,又问:“你还好吗?”
“一般。”
一般,那其实就是不好。想说,又不想说。
快到江边时,饶懿慢慢降下车窗,江风裹着水汽吹进来,撩起刘慧莹的碎发。
越靠近江边,车流人流都多了起来,霓虹灯和高楼大厦横亘在江上,江上江下各有一个世界。
堵车的时候,几乎寸步难行。饶懿微侧过头,看着她下意识拢头发的动作。
“你呢?”他问。
有一瞬间,四周的人潮涌动,从一边到另一边,穿梭着将他们淹没。
车厢变成了深海里的潜水艇,他们是被困住的两尾鱼。
刘慧莹的动作顿住,转头看向他。
他今天只穿了一件衬衣,袖口挽起,领口松散着。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很难得地,衬得他眉眼柔和。眉峰锐利,瞳孔的深褐色中和了锋芒,鼻梁高挺凌*厉,唇线清晰,抿着时带着点不自觉的认真。
刘慧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长久以来的那些犹豫和恍惚,在短短的车程里,没有出现过。
那些情绪不是不存在,只是当心跳如同倒计时般响起。
车内的空气,窗外的江风,还有他眼里的明明暗暗的光。都让刘慧莹明白,她比自己想象的勇敢。
“我……”刘慧莹说得断断续续,“我挺好的。”
车停在某个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这个时间仍有空位,停车费大概不菲。
饶懿熄了火,转头看着她:“走吧。”
沿着上坡,一步步往前,往上。
饶懿始终在刘慧莹前半步的位置。
最后一步,视野足够高阔。
灯光倒映成碎金,江风裹着水汽吹过来,撩起刘慧莹耳后的碎发。她停在江边步道的栏杆旁,看着远处货轮的剪影慢慢划过水面。
人很多。
汇进人流中,两人很快意识到,不牵手一起走就只能被冲散,饶懿侧身的动作很自然,牵手搂肩的动作也很熟练,比他更熟练的是刘慧莹顺其自然的接受。
她往里凑,手指先是拽住他的衣角,紧接着是探过去扶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