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半天,意识到徐茂漠视就是她的表态,沈起元倏地愠怒,感觉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扫地,被徐茂下了面子,拍案气道:“出去耍弄几日,翅膀就硬了,连你父亲的话都敢不听,我怎会有如此不孝女!”
曹集在旁边安慰沈起元,让他消气,“或许是当初结过误会,大娘子心里仍有疙瘩,往后见面,将误会说清楚就好。”
哐啷一声,沈起元掀翻桌子,烦躁不安地踱步,皱眉道:“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她待在幽州不回来,难道要我亲自去找她?”
曹集思索道:“大娘子未杀信使,说明大娘子还是在意将军的,请将军稍安勿躁,耐心再写一封信,解释缘由,说明当时的紧急情况,大娘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如今又做忠义军首领,懂得分寸,只要消解误会和怨气,那么一切就好办多了。”
沈起元捏捏鼻梁,让他对女儿低声下气,他实难做到。
只是如今时局不同,他再难以接受,心不甘情不愿,为了大计考虑,也必须写信哄着徐茂,拱手让晋州。
沈起元脸色青白,过去扶起桌案,重拾笔墨纸砚,研墨筹措词句,好声好气地跟徐茂解释自己推她和徐蘅下车因由,诉说自己的艰辛和不容易,笔尖一勾,回忆往昔,多少父女和乐的时光,打起旧情牌。
最后沈起元怕徐茂铁石心肠,仍然不肯动容,忽地想到一个人,徐明珠,将徐明珠的名字写上去,谎称徐明珠在他身边,日夜思盼她们姐妹,祈求一家团聚,用徐明珠钓徐茂回来。
反正徐明珠失踪,生死未知,可能被官差抓住投狱,也可能已经死了,身在哪里任凭他说,哪怕徐茂不信,她顾念母亲,总要回来确认状况的。
沈起元又起信一封,送去幽州。
而幸运逃回扬州的官员哭着喊着找皇帝告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的遭遇,重点突出忠义军的穷凶恶极,徐蘅多么蛮横无理。
“岂有此理!”皇帝拍案而起,脸上长满怒容,气得浑身发抖,“她以为收回北地便是莫大的功绩,朕不能拿她如何了是吗,胆敢明目张胆地杀朝廷官员,连朕都不放在眼里!”
“徐氏女何止如此,她还质疑圣上矫诏夺位,得位不正,圣上,此女跋扈自恣,狂悖无道,一定要杀了她,安定天下,否则后患无穷啊,圣上!”
本来自己皇位就没坐稳,徐茂的质疑和无视更是刺中他的心,深陷肉里,反复折磨皇帝,官员在旁怂恿鼓动,皇帝气得火冒三丈,对徐茂升起杀心。
皇帝道:“给朕查,查徐茂九族,眼下动不了她,朕还动不了别人?”
徐茂远在幽州,刚刚打赢北狄,兵力强盛,他不是徐茂的对手,而且徐茂收复失地的消息传遍全国,民众振奋,确实不能拿徐茂怎么样,但她有亲友,那就有软肋。
打不了徐茂,他可以打以往跟徐茂有联系的人,拿这些人出出气,如若幸运,抓到重要的,能够以此威胁徐茂,适时教训徐茂不是轻而易举?
皇帝大动肝火,立即下令,派人前去探查徐茂的身世,过往经历,抓捕其亲友,逼迫徐茂返回扬州请罪。
如今没有别的好办法,底下官员领受旨意暗自叫苦,徐茂既然去了幽州,敢跟朝廷叫板,那肯定是处理好尾巴,岂会留着能够威胁自己的人在那儿,等他们去抓?
又是一件棘手而且麻烦的差事,官员满肚子怨气,忍不住在吃饭时将此事抱怨给家里人,一传十,十传百,徐茂质疑皇帝而不臣朝廷的事情如同长了翅膀,飞快传开。
有人责骂徐茂狂悖无礼,眼里根本没有皇帝、朝廷,明显起异心,应当赶紧铲除祸患。
也有人暗暗嘀咕当初平江王手里的那道诏书是不是真的,据闻诸王兵围扬州时,也是手持废而改立的诏令进来,如何确定这些诏令的真假?
皇帝登位,是因为太子率军杀光其他人,他说自己手里诏令是真的,死人开不了口,诏令自然而然就是真的,可如若是假的呢?
这些话众人只私下议论,就像幽州徐茂,大家知道她有异心,但不会摆到明面上说,因为心里清楚足矣,一旦说明白,跟徐茂撕破脸,徐茂就真的反了,自找麻烦。
如今局势,谁真心朝奉皇帝,大家心知肚明,没必要把场面搞得太难看。
皇帝的人出去探查徐茂身世,本来没抱多少希望,谁知在晋州往幽州的路途中拦截到一封信,打开定睛看时,官员却是蓦地变了脸色,瞳孔猛地震动,飞快跑回去禀告皇帝。
不得了,他们居然查到徐茂的父亲就是尊奉卫王的沈起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难怪徐茂不臣朝廷,她爹就是个不安分的家伙。
沈起元不知信件被皇帝截获,久等徐茂回信,然而一直未有回音,他的耐心消耗殆尽,摔碎几个杯盏,怒道:“逆女,就为一件小事,她是打定主意要跟我划清关系了?眼皮子短浅!”
如果徐茂回来助他,那他们成事的几率能翻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缩手缩脚,动辄顾虑其他吗!
只知仇怨,不知万事利为先,沈起元看,就以徐茂这般行事作风,最后也走不了多远。
曹集不如沈起元那般焦虑和遗憾,他沉思半晌说:“将军,既然大娘子不回来,并且有仇恨之意,他日恐将坏将军大事,恕属下冒犯,属下以为,应当狠下心,及时翦除忠义军,以免后患无穷。”
得不到,就毁掉。
他们无法得到忠义军助力,其他人也别想,而且不能再让忠义军发展壮大,威胁他们了。
沈起元知晓曹集的意思,点头说:“我这逆女,确实没有再留的必要。”
留着就是气他,没有用,不如去死。
沈起元和曹集商议后,决定和其他势力谈谈,联合起来,铲除已然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忠义军。
九月底,民众还沉浸在收复失地的喜悦余韵里,民间士子间传起指责徐茂之风,道她不遵旨意,先帝命她去长安平乱,谁承想长安的乱子没平定,她倒是尊伪帝杨牧,躲到幽州去了,辜负圣恩,不配为人。
卫王孙宝安、新天神教荣炳和索俊贤等人联手作乱,杀了不少逃至南方避难的名门望族,是时血流成河,几个大族悉数尽灭。
他们将此事嫁祸到忠义军头上,对外传说杀人者皆是衣着甲胄的女子,必定是忠义娘子军无疑。
如此,他们既做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提前扫除阻碍,给皇帝下马威,向其他几路义军展示实力,又引发众怒,祸水东引。
忠义军在南方大开杀戒,震惊世人,扬州官员心惊胆战,一时间,抨击徐茂的奏折如雪花般,飞上皇帝的案头。
皇帝也被吓到,他本来就没有才能,阴差阳错登位,先前放狠话是一时之气,孰料徐茂如此凶残。
“我们还是别惹她了……”
皇帝战战兢兢,冷汗直冒,忽地后悔招惹徐茂,如若他安安生生地待在扬州,什么都不做,那最起码性命无忧。
鲍晖痛心疾首道:“圣上,徐茂将圣上的脸面踩在脚下,今日能杀豪门世家,明日就敢杀进扬州,对圣上动手,岂可纵容姑息?”
“那应该怎么办?”皇帝脑子一团乱麻,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鲍晖将一封信呈上,请皇帝阅看,分析道:“圣上,这是最新截获的消息,徐茂本是鹿城人,其父沈起元在卫王孙宝安身边,领西路大将军之衔,如今就在晋州。”
“沈起元在避祸途中,推徐茂下车,父女结怨,而此时沈起元想要与其重修旧好,写下此信,从信中可见,他们往昔父女情深,徐茂必放不下沈起元,或可从沈起元入手,逼杀徐茂。”
皇帝皱眉,“如若徐茂不肯原谅呢?”
鲍晖嘴角漫起一抹冷笑,眯起眼睛算计道:“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就算徐茂不愿谅解,那她总不能背上弑父之名,沈起元,她一定是会救的。”
皇帝垂下眼皮,忧心忡忡,犹疑半晌不敢做决定。
鲍晖在一旁劝说催促,“请圣上尽快决断,不然待徐茂杀进扬州,剑锋直指圣上,那么一切皆休矣。”
皇帝感到生命受威胁,闭上眼,心疼地分出一部分禁卫,咬牙下令,想尽办法捉拿沈起元,逼迫徐茂返回扬州。
军队出动,前往晋州抓沈起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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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图书馆开始动工,一大清早树灵庙就围满工匠,林舒娘指挥人将树灵庙围起来,该拆的地方拆,该修的地方全力修。
路过的百姓发现这里的异状,上前询问道:“里面是在做什么?”
工匠回答:“拆庙,修建藏书阁,听说要修九层,让所有人都能进去看书。”
百姓震惊地睁大眼睛,“什么人,竟敢动树灵庙?”
“还能是谁,忠义军啊,林娘子说了,拆掉树灵庙,以后大家就不用捐香火钱,还能托借神灵福祉,踏入其中读书养神,滋润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