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训练的号子声,徐茂侧身向外看去,唐折桂、徐碧荷和吕飞燕她们的面容一一在脑海划过,她们脸上带笑,眼睛晶亮,对未来充满无限希望。
徐茂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仅仅是一串代码而已,登出游戏时可以选择保存实时录像,重开也能再见续缘,结束当局最重要。
“阿姐在忧虑什么?”
徐蘅后退半步,视野扩大,时刻关注徐茂神情变化,殊不知自己满脸担心,显得非常急切,好像只要徐茂说出一个名字,亦或一件烦心事,她就为其扫平一切障碍似的。
徐茂轻呼一口气,作出决定。
“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对付晋州刺史了,必叫他们有来无回。”徐茂半真半假地说完,立马着手去做。
吕飞燕没有回怀宁,但是同她一起的瓦肆姐妹跟着回来了,徐茂找到她们,表情严肃,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即将迎来一场恶战,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
几人目光炯炯,坚声道:“元帅放心,属下时刻准备着!”
徐茂点头,“为提升士气,我教你们一首歌,由你们分别带领传唱,以便军中其余人快速学会。”
“所有人共唱此歌可以放松身心,鼓舞精神,具备十分重要的作用,绝不可轻视。”徐茂怕她们疏忽大意,特别补充道。
几位通晓乐理的士卒纷纷露出好奇神色,两只眼睛如星子闪,期待地看着徐茂。
徐茂从袖口取出她写好的歌词,展开纸张抖了抖,清清嗓子,强忍羞耻唱道:“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
她修改了部分原词方便理解和适配,不过这首享有军旅禁歌之称的《军中绿花》原本威力尚在,凡是听过的战士没谁不触动,歌是上午教的,人是连夜翻墙回家的,不信思想不滑坡。
果不其然,徐茂唱完,面前几人眼眶微微发红,眼睛里闪着泪光,明显想起自身经历,忍不住落下泪。
她们被卖入瓦肆学艺时的年纪不大,大多五六岁便与亲生父母分离,埋头苦练技艺。
时到今日,她们已然记不清父母样貌和声音,唯有记忆中母亲柔软温热的双手,暖洋洋的怀抱,别的一概记不清。
可听过这支乐曲,几人惊觉自己这种漂泊无依之人竟生想家的念头,很想再牵着母亲的手走在雪地,过一个美好的节庆日。
“这是……元帅所作?”几人惊诧。
徐茂摇头,解释说:“非也,作者本名唤作小曾,是我机缘巧合下,偶然听来的。”
大家不由感慨万千,这位小曾前辈真真厉害,用词朴素却打动人心,句句往人心里钻,不做他想,开始认真学起来。
因为有基础,几人学得飞快,徐茂没费多少力气,她们便能将整首歌唱下来,歌喉婉转动听,使人听完更加戚戚然。
路子对了,徐茂信心大增,叫她们回去教其余士卒,命令道:“后日,我要军中所有人都会唱,日常训练可以放松,这首歌曲不能不唱。”
大家闻言挣脱恍惚情绪,纷纷提起精神。
乐曲如此重要,她们丝毫不敢懈怠,分工合作,各负责几个班级,尽心尽力教士卒们传唱。
一切按徐茂计划推进,军中歌声嘹亮,久久不休,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唱的人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注入无限深情。
越唱不要想家,想回家的冲动愈甚,徐茂溜达一圈,确保所有人都会唱,人心浮躁,她满意地点点头,同时松口气。
唱吧,唱吧,赶紧回家去。
徐茂美滋滋幻想,特地吩咐早中晚各唱一遍,增加士卒跑路概率。
军中四周飘散寒风飘飘落叶的调子,随处可闻,早上唱,晚上唱,时时刻刻逃不过这旋律,再充沛的感情也唱麻了。
唐折桂不知为何,紧张备战的重要关头,元帅忽然闲心大发,宁愿搁置训练,也要挤出大量时间唱歌,她有些无法理解。
这首曲子感人确是感人,但她本就是怀宁人,走几步路就能回去面见邻居旧友,思念一瞬而过,并不浓厚。
唐折桂听完以后感动的情绪消散极快,更多的是激动,心潮澎湃,似有惊涛骇浪拍岸,精神无限振奋,浑身颤栗不已。
她明显感觉体内有股力量急于发泄,真刀真枪拼一回,保卫怀宁,保卫徐元帅。
不过随着唱的次数增加,唐折桂逐渐疲软懈怠,没有那么真情实感了,她忍不住心急,担忧徐元帅鼓舞士气的意愿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唐折桂设法跟徐茂反应情况,然而徐茂不为所动,依然保持原貌,唐折桂心急如焚,坐立不安,挂念着这件事,烧火做饭也不得劲。
旁边人哼着熟悉的调子,手里运刀飞速,噔噔噔,寒风飘飘落叶,噔噔噔,不要想家,咱家就在怀宁,几步路的距离,确实不需要想家。
“班长,你别操心了,那叫什么,元帅算无遗策,心里有数的。”炊家子切好菜,看唐折桂脸上写满焦躁难安,哼唱声停止,出声安慰。
唐折桂愁得不行,“但愿如此。”
她也想相信元帅,只是心里放不下。
另一头,晋州刺史见徐茂没有完全投降的意思,是块儿难啃的硬骨头,心急火燎,决定出兵给她点颜色看看。
清晨寒风凛冽,空气湿凉,钻进骨头缝里刺痛,晋州刺史领兵突袭,黑沉静寂里,隐隐响起歌声:“寒风飘飘落叶……”
第38章
歌声宛转,一句句飘进士卒耳中,他们依从命令潜行,脚步落得很轻,空气里只有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安静的环境凸显那歌声更加明晰。
士卒们本就高度紧张,耳朵高高支起,对面乐曲的词句清清楚楚、一字不落涌入脑海。
“待到庆功时再回家……”
听着听着,众人步履不禁缓缓放慢,直至彻底站立不动,仿佛脚掌深入地下扎根,每一个动作都有千钧重,挪动不了分毫。
庆功时回家?
十年未曾归家了,不知家里情况如何,双亲是否健在,妻子生活如何,过得好吗?
这么多年没有通讯,不知他们长成怎样模样,还有人念着他们吗?会不会亲友早已忘却他的存在,亦或误以为他死了,彻底在记忆里抹除他这个人!
士卒们胸口酸胀,百般滋味在心头搅拌。
时日长久,大家心知肚明,建功立业的事情永远轮不上他们这些普通士卒,哪怕不求功名,仅仅想要回家团聚,也只能是妄念。
他们的余生必须在沙场上,战死异乡是最终归宿,落叶归根,运送装载尸首的灵柩回乡都分外艰难,遑论活着回家。
天方夜谭。
他们早就回不去家了。
可是,他们真的有好多委屈想跟母亲说。
一曲毕,再抬脸,大家已是两眼红通通,泪雨滂沱,满脸泛白光的水痕,肩膀压抑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低声呜咽幽幽响起,混成一条蜿蜒绵亘的溪流,默默淌过沙土,声音细小,放在安静的环境里尤其抓耳。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恶狠狠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敌军略施小技便叫你们止步不前?没出息的东西,还不速速前往你们该去的地方待命!耽误刺史大事,回去有你们好受的,小心军法伺候!”
此人是校尉,经他一番威胁,士卒们从乐曲里惊醒,脸色发白,惶恐不安地抓紧刀枪,迅速收拾好心情继续前行。
“都是贱皮子,不打不知道长教训,也不瞧瞧眼下什么状况?”校尉骂骂咧咧,不满士卒们方才不听号令,唯恐因他们出现意外拖累自己。
“当前正是剿杀妖女,平定民乱的关键时候,未得命令擅自半途滞留,说严重些,你们这是企图做逃兵,一群贪生怕死的蝼蚁!”
校尉害怕这事捅到刺史面前,治他管教不严之罪,士卒竟在紧要关头做出那样反应,若是两军交战时出纰漏,他回去必定脑袋不保,故而怒不可遏。
“你们几个,回去自领十军棍!”校尉指出前面最先停步的人,单独拎出来惩罚,以儆效尤,警告其他士卒莫要再犯。
被点到的士卒里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他名唤卢大郎,性子冲动暴烈,与校尉向来不对付,可以说积怨已久。
他是见其他人停下,自己才跟着停下的,校尉抬手指他,将他算进受罚人员里,卢大郎怀疑校尉故意挟私报复。
莫名遭受十军棍,卢大郎倏地暴怒,跳跃而起,蹿到校尉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肩膀拎到半空,质问道:“谁回去自领十军棍?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可是最后停住步子的!”
校尉两脚悬空,他慌忙蹬腿,朱红色从脖子迅速蔓延到整张脸,眼角眉梢露出浓浓的厌恶,他磨磨牙怒道:“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撒野?回去我定要将现在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转述给刺史听,看看罚你十军棍是不是有失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