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自幼相熟的凌家管事还在悄声比划:“阿郎吩咐压住消息。对外不可说啊。”
两名信使心里嘀咕着,家丑不可外扬,对外当然不可说……自家人也瞒着?
要不是张先生消息灵通,隐约听到了流言,额外叮嘱他们一句,他们多问一句,巴蜀郡没人知道!
回去赶紧回禀郡守!
凌长泰追来厨房问话时,两名信使都还心不在焉的。
“狗?对对,张先生身边养着一只看家护院的狗,棕黄双色,长毛,张先生时常坐院子里给狗儿梳毛。不过那狗可不小,叫声也大,吃得巨多。”
“家中私奔的娘子?对对,张先生新来巴蜀不久,原本还想瞒着,兄妹相称过一阵,后来瞒不住了才承认。张先生清贵文气,娘子美貌,一对璧人啊。”
凌长泰眼皮子狂跳,没忍住问,“那娘子是不是肤白貌美,有点胡人血统?”
两名信使恍然大悟,“啊对对对,确实像有胡人血统。难怪张先生家里不答应,闹得要私奔……”
雨声时大时小,在窗外下了整夜。
凌凤池一觉睡醒起身,吩咐整顿行装,准备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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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郡,郡守府。
从京城快马回返的信使带来惊天消息,凌郡守心神巨震。
张玉耳边隐约听到的流言,竟然不是虚假消息。
大侄儿虽然未和新妇合离……但迎娶不久的新妇竟已私逃离家!
他坐立难安,即刻招来麾下几名信得过的心腹文掾,叹息道:
“我那大侄儿,他如何想的?这可是新妇私逃的大事!他竟也压下,都不跟家里长辈商量的?我那三弟来信也不提,老夫险些蒙在鼓里。”
“各位,凤池的婚事非同寻常,乃是天子赐婚。处置不当得话,恐会影响凌氏前程。还请各抒己见。”
章晗玉捧着清茶,一言不发地听在座的各位文掾,亦可以称作谋士,有时也叫狗头军师……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众人议论完毕,达成一致意见:
“属下等愚见,堵不如疏。新妇私逃大事,迟早压不住。与其被朝堂对手揭破,不利于凌氏,不如凌氏抢先上表章,奏请于天子面前:
请求放妻,合离两散。”
凌郡守抚掌称赞道:“深得我意!”
章晗玉唇角噙着笑,等在座诸人散去后,从袖中慢悠悠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以渤海凌氏口吻请求合离的上奏表章,献给凌郡守。
满身轻松归家去。
静候京城好消息,夫君变前夫。
第79章
步入八月,巴蜀郡入了秋。
秋后天气明显转凉。
中午还不觉得,早晚山里风吹得冷。
“汪汪——”张家院门才打开,油麦狂摇尾巴大叫起来。惜罗追出门喊:“早晚凉,带件外衣!”
惊春才不理会阿姐的唠叨,嘴里叼个鸡腿,往后挥挥手,牵着马就走。
他在家里闲不住,刚来巴蜀郡的那个月几乎闷疯了他。
还好主家找了事给他做。
章晗玉刚起身,坐在窗边梳头,目送少年郎骑马消失在山下。
惊春如今是张玉小舅子的身份,走出去很能唬人了。
这次南下巴蜀,带来大批古玩字画,都是京城入仕那几年攒下的家底。
初来乍到,起先不敢露富。
但巴蜀郡治下富裕的很。民富则财安,不敢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罢,确实少见大盗悍匪。
章晗玉老实了一个月,等张玉的名头渐渐传开,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识了郡守府这号新人物,出入有人客气见礼,开始称呼一声:“张先生”……她就不再藏富了。
先斥巨资,在城郊山腰买下一座大别院,山院正对着瀑布,有山有水,景致极为壮美。
然后在府城里买食肆,买商号,买当铺。
闹腾的动静不小,前日凌郡守看到她时,眼神微妙地道了句:“张玉,带出来的家当不少啊。”
张家半个家底都搬来巴蜀了罢?现在年轻儿郎私奔都这么大胆?难怪不敢回东海郡,回去怕不会被家里人打死……
章晗玉只当没听懂,无辜微笑。
出京走得急,这才搬了多少……嘴里客套道:
“巴蜀富裕,地产丰饶,价廉物美,价廉物美。”
买下的食肆交给惜罗打理,商铺扔给惊春。
倒不是指望赚钱。
他们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又随时可能被追捕。耳边的消息当然越灵通越好。
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州郡大城里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一个是食肆酒楼;一个是当铺。
章晗玉把两类铺子都买了。
买个心里安稳。
她最近在巴蜀郡的日子,安稳的很。
这天骑驴下山,慢悠悠晃去郡守府点卯,进门时已经快到晌午。
府中空荡荡的,小厮见怪不怪地过来牵驴,寒暄说,张先生来晚啦。有一位贵客过境,郡守清晨一大早便领着众文掾出府城迎贵客去了。
又传凌郡守的口信,道:今晚有接风宴。张先生住得远,人不在就罢了,人来郡守府的话,还请多留一阵,晚上一起赴宴。
章晗玉多了个心眼,当即追问:“贵客从何处来?官场上的贵客还是私人交络的贵客?”
小厮一问三不知,只道郡守早晨接到一封急信,当即便整装出门迎接,车马仪仗齐备,贵客来头不小。
只是不知为何,郡守脸上喜色不多,瞧着颇为疑惑,喃喃道了句“怎么突然来了”。
不知来历的接风宴,章晗玉当然不去。客气告辞,牵着驴原路回家。
当晚她没赴宴。
第二天一大早,凌郡守特意派人爬了半个山来喊她。
“昨日接风宴,张先生为何未去啊?”
来接她的是郡守府的另一位文掾,惋惜道:“昨晚的贵客了不得!龙章凤姿,金玉之相!千里远道而来——”
听到“千里远道而来”六个字,章晗玉整理衣冠的动作都顿了顿;惜罗唰得回头,目光带出几分警惕。
千里远道而来的贵客。
京城多贵客。距离巴蜀千里。
京城至今不见动静,压制消息,事态反常,章晗玉关起门来,心里时常犯嘀咕。
京城那位前夫,做事沉心有定气,会不会不声不响给她个大动作?
如今听到“远道而来”四个字,都会暗地打听来历。
难道是从京城来抓捕他们的?
“远道来客啊。”章晗玉装作不在意地问:“到底从何处来?哪方人物,何等的来头?”
那文掾尴尬一笑。
贵客来头极大,从外到里重重把守,只放进凌郡守一人。他们几个陪客被挡在外头,压根没能见到人……
“来历……不清楚。反正是了不得的贵客。”
想想昨晚贵客的来头,朝廷六品都尉郎将亲自持刀把守门外,那文掾肯定道:
“是凌府君的知交故人,过境拜访而来。凌府君极看重来客。”
章晗玉沉吟着,和惜罗交换一个眼神,去院子里牵驴。
渤海凌氏是大族,凌二叔有几个高官旧友路过拜访,不算稀奇。不至于为了这等小事心虚气短,露了自己马脚。
今日的郡守府依旧静悄悄的。不像有贵客入住的模样。
凌二叔在花厅里召见章晗玉,迎面也问:“昨日都来了,为何又走了?”
凌二叔惋惜不已,“昨晚的接风宴吃得冷清啊。几个陪客不够资格,全被挡在门外。你若在场的话,老夫便把你喊进去引荐几句,你又不来!”
章晗玉垂下眼睫,语气谦卑:“不知贵客来历,不敢贸然作陪……”
凌二叔却又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道:“罢了。不好提。”
身居高位的大侄儿轻车简从,风尘仆仆从京兆直奔巴蜀,人到城外才递交信函,惊得他不轻,当即出城去迎。
多年不见的大侄儿,和凌二叔想象中的扳倒阉党、朝堂扬名,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模样,差得有点多。
远道而来,风尘满肩,他这位大侄儿却不显疲惫,应对从容有礼。举手投足自带沉稳气质,比少年时显得更加沉静雍雅,显出一代名臣风范。
即便是嫡亲叔侄,多年不见,被大侄儿的气势一压,凌二叔心里也有点不大安稳。
身为政事堂副相,突然离开京城,现身于千里之外,信函中督促他严格保密,陪客一个都不见,接风宴席众多持刀护卫把守,只放他一人入场。
凌二叔当场便想歪了。
他觉得,位高权重的大侄儿,必然带着极为重大的机密要务前来巴蜀郡。
或许亲自坐镇,抓捕某个巴蜀本地的阉党人物?!
昨晚的接风宴,凌二叔花了半个晚上,苦苦解释自己不是阉党,大侄儿不要生出误会,不要急着大义灭亲抓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