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罗心蓓连外婆与外公的葬礼都没有参加过。
但是林清竹的葬礼很短,她从医院直接去了火葬场,最后就是那座小小的墓碑。
人从生到死真是短暂的一瞬间啊。
一条线,跳过去了,就是一个永远。
永远不见。
永远不见。
永远见不到了。
要对自己说多少次这句话,才能真的接受这个事实。
死亡、命悬一线、劫后余生。
死了,半死,活了。
短短二十几年的生命,罗心蓓居然见识了一个完完全全。
妈妈——
心里偷偷叫了一声这个名字,眼泪就差点掉下来。罗心蓓低头,她赶忙吸气,用力眨眼想要把眼泪眨回去。
泰国兴喜丧,她不能哭。
僧侣们专心致志念着经文,他们似乎早就领悟了生死,脸上只有着淡然。
在佛堂待了一整天,身上染了一身的香火香气。
罗心蓓洗了一个澡,她趴在床上,忙着和爱丽森还有孝琳提前借着课堂笔记。
明天送葬后她就要回美国去了,她几天没去上课,得找时间赶紧补回来。
房中水声哗哗,挡在一扇紧闭的木门之后。
“乐乐!”
在那阵水声中,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飘出门后。
打字的拇指停顿了,黑发纷纷滑落后背,罗心蓓扭头看向浴室。
“什么?”
“帮忙拿一下浴袍。”
浴袍?
迟疑的视线的确在衣柜半开的木门中发现了那个悬挂在衣架上的浴袍。
罗心蓓放下手机。
“哦——”她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
木门打开,掀开了一阵白色的雾气。罗心蓓站在门口,她直直看向前方。
水声哗哗,雾气弥漫,在这片林间瘴气般的水汽之后,巨兽缓缓移动。
灯光照射着白雾,勾勒了巨兽庞然的轮廓。
她就好像恐怖电影中的女主角一样,深陷一眼就能看穿的险境,却还站在这里盯着它。
水声掉在了地面上,噼里啪啦蹦跳着水花。
巨兽走在迷雾中,逐步向她逼近。他慷慨地不设防备地显露出他的模样,在缭绕的雾气中,率先亮起了两双明亮的眼睛。
罗心蓓的脚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郑非停下了脚步。
郑非站在原地,他看着女孩又一步一步地走近他。
双手掐起腰边两侧,郑非笑着打量着罗心蓓:“为什么不走了?”
水丝丝缕缕地沿着麦色的皮肤流淌,一路畅通而下。
头顶着那盏灯光,湿漉漉的黑发闪着淋淋的水光,乌黑的剑眉凌厉又浓密,那双黑眸在水汽中格外崭新。
罗心蓓抬起眼睛,她的视线混乱地扫过皮肤上那些纹身,看去了那些她早就记在心里的枪伤。
她闭着眼睛都能数出他身上的伤疤。
前面,后面,两只手臂。
这些伤疤在下雨天来临之前,他会痛。
会痛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起码他是活着的。
镜子布满了水雾,恍惚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罗心蓓站在郑非的面前,她抬头看着他的脸庞。
“去肯尼亚之前,我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罗心蓓说。
她低下头,垂下眼睛看着郑非胸前的圣虎:“妈妈去世,男友出轨、分手,和爸爸断绝关系,彻底失去一个家。我去肯尼亚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差点死在肯尼亚是我认为我已经够倒霉的一件事了,但是不对。”
罗心蓓笑着摇头:“我只会更倒霉。所以,回来的时候......”
她抬起眼睛:“大概已经是两个人了。”
想象着她怀揣着一枚种子翻山越岭地奔跑,她就觉得更搞笑。
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时候,她还在庆幸着自己的自由。
“你问我为什么把孩子留下。”罗心蓓吸了一口气,“是因为我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离开肯尼亚后我经常想起你。”罗心蓓看着郑非,“这是真的。”
“尤其是在怀孕的时候。”罗心蓓笑了一下,她想起那些过往,就垂下了眼睛,“医生每说一次说孩子很健康,我就会想起你。我每一次感受到它在我肚子里的存在,我就会想起你。想你是否活着,想你在做什么。又想着,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还给了我一个家人。那个时候——”
她点着头:“我的确需要这些。”
“于是我生下了艾莎。”想起艾莎刚出生的模样,罗心蓓眼中忍不落满那阵幸福的微笑。“我们两个人过得很幸福。或许世界就是这样美好的,我爱她,她爱我。我陪她长大,她看着我变老。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回忆美好时散焦的眼睛聚合,重新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直到你重新出现。”罗心蓓说。
“我发现我的想法是自私的,我不需要爸爸,我没有一个好爸爸,但是艾莎不一定会重复我的人生。她有你。你也爱她。”她轻轻吸起一口气,咽下她的平静。
“但是你真是个混蛋。”平和的眼睛一瞬间就瞪得无比坚定。罗心蓓张开嘴巴,她的眼泪瞬间落下,“把自己留在这里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艾莎该怎么办。”
女孩眼中蓄满了眼泪,她一字一句地数列着一个人作为父亲的疏忽与罪责,却没有提起别的。
郑非定定地盯着罗心蓓。
“那你呢?”他轻声问。
眼泪不争气地滚落脸颊,罗心蓓没好气地抹了一把眼泪,她抬眼瞅了一眼郑非。
“我会取消婚约。”她越说越赌气,“然后和别的男人结婚。”
低沉的笑声在潮湿空旷的浴室中圈圈回荡,郑非笑得弯了身子。
“不需要这么麻烦。”郑非收着笑,他懒懒地歪歪脑袋,“我们还没有结婚,如果我死了,只要你离开这里,你就可以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罗心蓓都不知道郑非是不是因为听了她的人话所以变成了人,他有了人性,格外大度,令人难以置信。
“你确定?”罗心蓓擦泪的手还停在脸边。
她拧着眉头打量了一眼郑非脸上的风轻云淡,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更气不打一处来。
浴袍用力砸在了郑非赤裸的肩膀。
“那我现在就走。”罗心蓓说。
她说到做到,扭头就走。
愤然离开的身影无事一身轻,脚下轻而易举地迈出了几步,没有纠缠,没有阻拦。
这个混蛋现在居然真的不拦她了。
浴袍掉落地面,落进了被水弥漫的地面。郑非站在原地,他看着那道身影停在眼前。
又转身原路返回。
罗心蓓一言不发,她走回了郑非的面前。
四目相对。
有不服输。
有无奈的纵容,还有势在必得的笑意。
湿漉漉的大手伸出,覆盖女孩白皙的颈后。
手轻轻用力,郑非把罗心蓓揽近他的面前。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他低下头,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前。
淋浴的花洒像一场热气腾腾的雨,水汽翻涌,永不停歇。
他赌对了。
郑非轻声一笑。
她会回头。
这次是她先迈出了那一步。
手落下,慢慢环绕了女孩的身躯。
一点一点,他总是无法控制地想要抱紧她。
罗心蓓昂起头,她的嘴巴撞在郑非结实的肩膀。
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他湿漉漉的,热滚滚的。
“痛……”罗心蓓哼出了一声哭腔。
他为什么总是把她抱得差点就要把她的骨头都要勒碎了。
身后松开了力气,罗心蓓终于喘了一口气。
“马克。”
“嗯?”
罗心蓓抬起头,她压着苦闷的眉头,问:“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会取笑我吗?”
郑非笑着摇头:“为什么?”
罗心蓓不高兴地扭开视线:“不知道。”
“你爱我,我求之不得。”郑非笑着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在我们从死亡边上走了一圈时你才会说爱我,那我就趁早来一次。”
。。。。。。
这人有病吧!
罗心蓓气得转头就走。
“不要走。”郑非笑眯眯地一把捞回罗心蓓。
那个令人难以自拔抱紧她的身体回到了他的怀抱,他痴迷地抱着她,感受着她比梦更真实的温度。
“别离开我。”相拥的身体轻晃,郑非轻吻罗心蓓的额边,“我爱你。”
罗心蓓瘪起嘴巴,她委屈地哭了起来。
“因为你是个混蛋嘛——”
可是偏偏他是最死皮赖脸留在她的世界的一个人。
她推了他无数次,他好重,她推不走。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