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照亮黑夜,各路冲出的卡车迎面冲来。几个黑人在副驾驶和车后斗上方探身,对着伊万驾驶的哨兵架枪。
“哐当”一声,右前方冲出了另外一辆哨兵。
车头径直撞上卡车。
“走!”
塔台中是另外一个平稳的声音。
“干得漂亮!凯!”伊万兴奋地大叫。
伊万转向,凯也转向跟上。
两辆哨兵呼啸而过,甩下身后追击的卡车和枪林弹雨。
“轰”的一声,一颗手榴弹自车后飞来炸起。
砂石碎屑飞扬炸上哨兵疾驰的车尾,响起一片叮叮当当。
火光四起,烟雾弥漫。
屋子点燃了熊熊烈火,接连烧起一片大火。
哨兵冲出一片烟雾,毫发无损地在村中穿行。
“哎呦——哎呦——”阿明被郑非按在车内地板上。
“闭嘴。”手掌照脸凌厉劈下一掌。
郑非抓起阿明的衣领。
“怎么样?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坐在阿明的胸口,看着阿明无力向后耷拉的脑袋。
“这台车很棒。”
“抱歉——抱歉——先生。”阿明吐着鲜血,脑袋无意识地左右摇摆,“别杀——我——”
“哦——看看这小可怜。”郑非垂着脑袋,欣赏着阿明的哀求。
手攥着衣领,五指收力,手背青筋暴起,攥着衣领握进拳心。
拳头慢慢拧转,缩小的领口宛如扼住脖子的双手。
“你杀了莱利。”郑非提近阿明。
鼻尖嗅着那些肮脏的血味,他一字一句地说:“今晚,血债血偿。”
拳头扔下衣领,瘫软的身子扑通一声摔回地板,阿明闭着眼睛被翻了个身。
一只手在脖后穿来,像蛇一样缠住了脖子。
“你不配用莱利的枪。”郑非喃喃自语。
他抬起左手,按住了阿明的颈后。
“谢天谢地。肯尼亚没有上帝。”
平静的眼睛望着前方,瘦削的脸颊上颌角骤然凸起。
咔嚓一声。
咬紧的牙关慢慢扬起一个惬意的笑。
“阿门。”
三辆车在路口相遇,并行冲身后围堵的卡车扫射。
飞驰前行的车打开车门,一个黑影被软趴趴地扔了出去。
阿明趴在泥地上,他的脖子以一种诡异弯曲角度的和身体连在一起。他一动不动,被部落追来的卡车轮番碾过。
砂石溅起,又落回泥地。
头顶一片深蓝,双脚只剩全靠惯性地踉踉跄跄的奔跑。
发辫一下一下摔打在后背,罗心蓓已经满头大汗。
握着另外一只手的手满是汗水,却在漆黑的深夜不敢轻易放开。
内罗毕。
只要——跑到内罗毕。
就可以找到大使馆。
路两边屋子越来越少,大多数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荒地。
只要肯尼亚没有鬼——
罗心蓓晃动着肩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只要没有鬼,黑夜没什么好怕的。
心中估摸着向着内罗毕去的方向,罗心蓓带着苏儿跑了一个小时左右,可她们并没有见到任何一条类似高速公路的路。
路甚至越来越荒凉,渐渐有了草原的趋势。
看到那颗月下孤立的金合欢树,苏儿有些晚来的害怕了。
“罗丝——”苏儿拖着罗心蓓,想让她别再跑了。
“我害怕——”她担心这附近是否会有大型猛兽。
“别怕——”罗心蓓喘了一口气,她挽住苏儿的手臂,“马上就到内罗毕了。”
她们从位于内罗毕西南方的村落的西北方开始跑的,只要向着东方跑,她们一定能跑到内罗毕。
村子距离内罗毕70公里,罗心蓓想了想,她们大概要跑很久很久。
风呼呼刮过旱季草原的枯草,发出像密林一样萧萧的风声。
月亮越来越圆,越来越亮。
银色月光洒满大地,天空布满繁星,一望无际的草原宛如白昼。
脚步踩踏着草地,身边只剩虫鸣。
额头上的汗水干了又出,出了又被吹干。
跑累了,罗心蓓就拉着苏儿快步奔走。
她时不时看一眼手中的指南针,对着指针指向北方的方向找一点心理安慰。
不管怎么说。
这里已经远离了村落,也远离了——那辆六公里外那个人的车。
风声渐渐加大,变得不像是风。
轰鸣的发动机在草原上格外突出,罗心蓓猛然转头望去,一辆越野车亮着车灯正飞速驶来。
在战乱的国度,有人出现比有动物出现显然更加可怕。
她在这里连续两次撞上陌生人,一次是进了笼子,第二次就是被强行送到那个外国男人的身边。
看着车还在远处,罗心蓓转头扯起苏儿的手臂。
“快跑!快跑!”
两个身影惊慌相撞,然后扭头冲着那颗金合欢树跑。
脚步踩得草地扑通扑通,每一步都像跳进一次草地的沼泽。
奔跑已经重新达到了人的极限,车声却越来越近。
“滴滴——”
按响的喇叭,让罗心蓓心中顿时绝望。
她转头望去,眼前被骤然照进一片刺眼的远光。
“我靠。是中国人吗!?”
在寂静的草原上,身后居然传来一句中文的男声的疑问。
车身加速轰然开过,在呆立的两人面前停下。
车内不止一人,但罗心蓓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在车窗中探出脑袋,他借着灯光,彻底看清这两张中国人的脸。
“你们俩大半夜在这干什么啊!”男人震惊地问,“这里有狮子!”
“狮子——”
罗心蓓气喘吁吁的唇间呼出一个单词。
“你们开车来的?”男人又问。
罗心蓓摇摇头。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快点快点!”男人没有废话,他招手,“上车!”
“没事,别怕。”副驾驶戴帽子的人突然张开嘴,罗心蓓才发现那是一个女人。
“我们是国家地理来拍纪录片的!”女人说,“先上车再说。”
喉间咽下血丝的气味,罗心蓓只剩点头。
她吸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的鼻子,拉着苏儿登上了这辆越野车。
车门猛地打开,一个身影窜进哨兵车副驾驶。
背对着那片追近的枪声,郑非看到只有一直守在车上等待命令的马丁独自坐在驾驶座。
车内空空荡荡,没有第二个人。
可按照他的想象,这里原本该有一个女孩坐在这里。
“她在哪?”郑非问马丁。
马丁不明所以,他满脸茫然。
“谁?”
郑非没有回答。
喉结上下滚动,翻身看着车厢后方的肩膀慢慢转回。
后背在椅背靠稳,郑非盯着前方的黑暗。
他一言不发,右手反复攥拳,又松开。
她没有来。
他听着塔台播报的穷追不舍的卡车们。
她没有来。
六公里,或许她没有力气跑到这里。
又或许她没有这个运气,在半路就被那群猴子击杀了。
马丁握着方向盘,他看着郑非仿佛结满冰霜的侧脸。
“老板?”
郑非吸了一口气。
“走。”
爆炸接二连三,火光也染红了低垂的夜晚。
径直开向前方的哨兵突然转向,逆着全部的哨兵车原路返回。
部落失去了头领,群龙无首,卡车载着发誓要给头领报仇的黑人们一趟趟呼啸驶过。
手榴弹疯狂地在四处炸起,点燃部落之外零散的民居。
车灯照亮一片人群,郑非握着方向盘,他急打左右,穿过迎面而来的卡车。
无辜的平民们已经被从梦中惊醒,他们抱头逃窜,躲开被武装分子炸燃的屋子。
车飞速行驶,郑非边开车,边试着在一群漆黑的皮肤中寻找一个绑着低位发辫的女孩。
车灯打远,照亮一处角落。一个抱头蹲在屋外一角的女孩猛地站起来。
她飞速地远离这片车灯,瘦小的背影像一头敏捷的羚羊。
郑非立即跟了上去。
“乐乐!”
“乐乐!”
郑非降下车窗。
女孩没有理会他的声音,她甚至跑得更快了。
她没头没脑地跑,然后拐进了一栋水泥屋后。
靴子骤然踩下刹车,郑非快速打开车门跳下车。
“乐乐!”他追了过去。
手用力抓住躲在角落颤抖不停的女孩,郑非强硬拽起她。
女孩回头,他放开了她。
一个黑人女孩。
不是林乐乐。
“嘭”的一声,一辆卡车自后猛然撞上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