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预料可能会遇到贺延,也早有预料赵清扬不会向贺延介绍他的身份,更能预料到贺延会装模作样挖苦他。
所有可能的屈辱他都能预料到,并且已经习惯忍耐。他向来擅长忍耐。赵清扬不愿意透露他的存在,他就保持沉默,贺延想刺激他,他就让他得逞。
可回到家后电话铃声怎么还会响起呢,明明都这么晚了。
陈柏深轻轻捂住赵清扬耳朵。
此时此刻,她想吻的是他,不是别的什么人。
——
沉沉浮浮不知道睡了多久,宿醉后的脑袋像是叮叮当当被敲了一夜的烙铁,左冲右突像要裂开,赵清扬挣扎着掀开被子,凭借肌肉记忆走出房间。
已经是早上十点钟的光景,陈柏深早已经去上班,桌上照例放着早餐。赵清扬饿得两眼冒金光,低头闻了闻领口,实打实发酵了一晚的酒气差点没将她熏晕过去。
陈柏深大半夜接她回来,竟然也不给她灌点蜂蜜水解解酒,就算不能帮她洗澡去去味道,好歹给她换一套衣服啊……断了片的记忆像老旧的电视机屏幕一样闪来闪去,什么也没闪明白,赵清扬索性不去回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走出来的房间。
不是她自己的房间。她捂臭的是陈柏深的床。
刚乐得自在打算撒手不管,走出两步后还是忍不住折返,拆了被套床单枕头套,一股脑全塞进洗衣机里翻滚。
接着麻利脱了衣服准备洗澡,却在镜子里发现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痕迹,但位置靠后看不清楚。
赵清扬用手搓了搓,什么也没搓下来,心想大概是昨晚醉醺醺走路不稳撞到了什么地方,要不就是被蚊子叮咬后抓破的伤口。
管不了那么多,赵清扬快速冲好澡,拿着手机坐下来吃早餐。
手机里没有什么新消息,估计盛奕乔他们还没睡醒。通话记录里倒是有贺延的未接来电,不过也是昨天晚上的事了。
本着报平安的心态,赵清扬给贺延去了消息,“不好意思啊,昨晚睡着了没听到电话。”
贺延很快回复,“没事就好。”
“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去你家里把车开走。”赵清扬问。
贺延:“随时都行。”
赵清扬:“我一会儿过去吧。”
贺延:“嗯。”
相比昨晚重逢时的热络,贺延明显冷淡了许多,像极了当初快要毕业时对她一落千丈的态度。赵清扬依稀记起昨晚玩游戏时和贺延的针锋相对,用力揉了揉头发,心想去他爹的,差点又栽他手里。
本以为几年不见,久别重逢也能心无波澜,谁知道一见面就被一句好久不见勾得心神荡漾,游戏里一声亦真亦假的问候就让她死灰复燃。
赵清扬不知道是贺延勾人的伎俩太高超还是她根本就放不下。
如果她没叫陈柏深来接,以她的定力,估计这会儿就是□□从贺延床上醒来,没名没分又患得患失。
这样看来,和陈柏深结婚并不是今年最后悔的事。至少她还有个名义上的归宿,不至于失魂落魄无处可去。
——
再来贺家已经是轻车熟路,赵清扬下车前特意喷了花露水驱蚊。
贺延鼻子挺灵,一见面就问她身上喷了什么香水,知道是花露水之后表情变了又变,皱眉往她脖子上瞟了好几眼。
赵清扬被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嫌弃盯得不自在,抬手捶了他一拳,“怎么,喷了花露水不配进你家啊?”
贺延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失礼,重新整理表情,“哪里的话。我就是好奇什么蚊子能叮这么奇怪的包。”
“我也不知道,今早起来才发现。”赵清扬摸了摸脖子,反客为主,“我在家里也没被咬成这样,昨晚来你家一趟就光荣负伤。”
贺延家花园里养了不少花草,虽然一直有人打理,但现在夏季炎热,正是蚊虫孳生的季节,总免不掉几只漏网之鱼,趁人在室外时悄悄来上一口。
贺延笑着举手投降,“好,我的问题。”
有朋友听到他们说笑,走过来问怎么回事,赵清扬正要解释,贺延突然打岔,问她要不要去找盛奕乔,“她睡二楼的房间,现在不知道起没起。”
话题被顺滑岔开,赵清扬跟着贺延上楼去找盛奕乔,拉开一道门缝看到盛奕乔还在睡,贺延便带赵清扬进了旁边的衣帽间,从衣柜里挑了一条浅绿丝巾递过去,“遮一遮。”
“真有这么难看?”赵清扬没接丝巾,走到全身镜前再次检查仪容仪表。
贺延言简意赅:“丑。”
“还不是怪你。”赵清扬不甘示弱。
贺延盯着她脖子上满满挑衅意味的吻痕,似笑非笑,“行,怪我。”
赵清扬瞪他一眼,接过丝巾要往脖子上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把丝巾还给他,“我自己有。”
贺延没接,眼神玩味挺直了身子,双手插兜问得一针见血,“要避嫌?”
赵清扬猛地一愣。
贺延举重若轻,盯着镜子里发愣的她轻松道:“真谈了就大大方方带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嘛,人多才热闹。”
极好看的一双桃花眼弯起来反而让人捉摸不透,赵清扬摸不出贺延猜到了哪种程度,还在斟酌要怎么回答,贺延又开了口,“今夜我们打算去海边等日出,你去不去?”
昨天刚熬了大夜,今天又不打算好好睡觉,行程安排得这么紧密,赵清扬甚至怀疑他后天就要走,“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贺延笑了笑,“可能就不走了。”
赵清扬想问他怎么改了规划,开口前突然觉得他走或留都已经跟自己没关系,于是不多问,“你们去吧,今天周一,我还要上班。你们玩得开心。”
贺延抬手看表,无情拆穿,“这都快中午了。你上的什么班?”
赵清扬:“……你管得着吗?”
贺延走近,混不吝开口,“反正也不着急,多放松一天有什么关系。”
赵清扬白他一眼,“不干活你给我发工资?”
“陪我也可以是工作。”贺延耸耸肩。
赵清扬:“……”
“不愿意干但为了生计不得不做的事情,不就是工作?”贺延笑眯眯凑近,“以朋友的名义来陪我,和以收取报酬为目的来陪我,后者好像更划算一点?”
“反正你也没对象,陪我一天,领一天工钱,怎么样?”
见贺延没看出什么,赵清扬虚惊一场,懒得跟他拌嘴,转身下楼去取车,“你就是闲的。”
贺延随意的口气里却透出了些许不轻易示人的真诚,“我认真的。”
赵清扬没接话,闷头往前走。
贺延走快两步追上来,“听盛奕乔说,你辞了在银行的工作?”
赵清扬不想多提工作上的糟心事,言简意赅道:“干不下去。”
“朝九晚五的工作确实不适合你。”贺延问,“现在在干什么?”
辞去工作后仍然一事无成的现状实在没什么好说,说出来了又怕贺延会像盛奕乔那样变着法来支持她的生意,于是赵清扬撒了个小谎,“在家躺平,啃老。”
“你爸妈同意你裸辞?”贺延半信半疑。
赵清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不同意又能怎么样,他们就我一个女儿,总不能看着我饿死。”
又是上班又是在家躺平,赵清扬的话前后矛盾漏洞百出,贺延明白她不愿意透露现状,也就识趣不再多问,“今天真不考虑陪我?时薪我们可以商量。”
刚好走到车边,赵清扬忽地笑了起来,“收了钱才来陪你的那还叫朋友吗?盛奕乔和孟畅他们都有空,也玩得开,你想要的热闹不缺我一个。你真想一直有人陪,不如赶紧找个对象。”
说完,气氛在意料之中突然安静。
贺延的眼神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烈日骄阳下飘来一片遮阴的乌云。
不能直视的猛烈阳光透过乌云照进她的眼睛。
赵清扬假装看不见他眼里投射出的希冀,继续打着哈哈,“不过我们也都不小了,就算谈恋爱也不能只顾着喜不喜欢,还要看合不合适。不然谈了几年培养出了感情,最后没能在一起,多可惜。”
贺延唇角一勾,笑着反驳,“享受当下不好吗,反复权衡之后的喜欢不够纯粹,谈起来也没意思。难道不能结婚的感情就不配经历了?”
赵清扬耸耸肩,也故作轻松朝他笑,“人各有志,你找一个跟你恋爱理念适配的人就行。在做决定之前问清楚,万一人家奔着结婚去,你可别耽误人家。”
说完,赵清扬拉开车门要走,不料贺延抬手挡住车门,慢条斯理揭晓,“你不记得了吗,我刚刚那些话,是你以前说过的。”
赵清扬身体一僵。
猛地想起某一节体育课解散后和朋友们咬着冰棍坐在操场上畅谈未来的情景,想起自己狂言要一直谈恋爱谈到老,死也不结婚,赵清扬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现在和以前哪能一样,人的想法总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