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又越过了一个塌陷的缝隙、爬过一道陡坡后，她的上半身突然一空，还好反应足够迅速，撑着岩壁将自己缩了回来。
是一处仿佛从山体心脏中凿出的洞窟。
四周的岩壁呈现出微微的弧度，像穹顶般包围着中央。地面布满灰白色的尘屑与碎壳，隐约可见干枯的昆虫躯壳与某种未知生物脱落的外壳。
珠玉的头灯一扫而过，周遭的洞壁上浮现出巢穴状的孔洞，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大小不一。如果说整套空间像是蚁穴，那么这里俨然就是供蚁后栖居、产卵、统治的隐秘空间。
空气寂静得可怕，但她能感觉到这里有东西在蠕动、在凝视。
有间断的“咕噜”声响起，像是在搅动着什么。
她缓缓地，把视线向下移去。
无数史莱姆一样的玩意或三三两两，或聚集成团，大片大片的纯黑色铺满了整个空间，最中间的一团拧在一起，类似于人类的上半身一样直愣愣地杵在那里，有几条末端分别变幻的尖锐的“手臂”，正半空中舞动，如同跳舞一般。
它们没有眼睛，但离得近的已经察觉到了有人来了，正往她的脚边蔓延。
珠玉没看到姜玠，把手里的包随手一丢，端着枪在地上扫了一道。
子弹击中了部分，但意料之中地，并没有像人类那样造成伤口或是流血，大团的暗色物质只是在被击中的瞬间凹陷了一下，然后像水面被戳了一指，极快地恢复原状，仅留了丝弹痕荡起的涟漪。
这下的动静大了许多，枪声来回震荡在这个空间中，终于引得那个“半身人”往一旁挪了挪，亮出了它方才正在忙碌的对象。
明明这里被黑色充斥着，可珠玉的眼前确实一片刺眼的红。
她看到它们在做什么了。
它们在切割躺在地上的姜玠。
她的姜玠，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他仰面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着，人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他的手指被割成几截，已经不知道丢去了哪里，腹部开了个血淋淋的口子，还能看得到心脏在跳动，半个身子已经被它们包裹住，大团大团的黑色泛着诡异的暗光，不停地蠕动着，用细小的触手试探着触碰伤口，又迅速缩回，像在逗弄临死前的猎物。
珠玉的泪忽地就大滴大滴滚落了下来。
姜玠看到了她，想要去摸摸她的脸，可距离太远，自己又动不了，便作罢了，只是歪着头定定地盯着她看，用那只残缺的手臂微弱地挥动着，似乎想叫她快走。
有不像人类的笑声传来，刺耳尖锐，空气中充满腥腐与某种生物特有的湿热气味，像潮湿石缝中藏满了发酵的尸体。
它们想看她失控，想看她崩溃，她偏偏不。
珠玉没再发出别的声音，把枪别回了腰后，从包里往外翻东西。
有一小支慢慢生出尖刺的条状物从珠玉背后靠近，还没待刺下来，只是蓄力抬起时，就又是一声枪响。
声音和珠玉手里枪支不同，子弹也准确击中了前端。
那团物质被打散，很快又重新凝聚，停留在原地，似是在疑惑——进来的人只有两个。
是啊，怎么就只有两个呢，这样岂不是只能再多加两个同族了？
可是现在是怎么个情况，有一个已经被开膛破肚了，另一个丝毫没有防备，手上也并无枪械。
那么是谁开的枪？
它们涌动着，流向高台，地上只有珠玉进来时带的包，敞开着，却没再有别的异样。
不待它们再细看，就见这位无知无觉的样子，从包里掏出来了把……
水枪？
这个相天师不一样，这个相天师是疯的。
不过疯的好，疯的才好玩啊。
它们也想知道这人到底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便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疯子旁若无人地往它们身上呲水。
水枪容量挺大，出水又细，很是雨露均沾地把它们淋了个遍。
然后就看见，她又慢条斯理从包里掏出来了一个什么东西，打开的瞬间有微弱的蓝白色电弧闪过。
她朝后退了两步，将那东西猛地甩飞了出去，随即抓起包来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快走啊！”
于是地上那位四肢内脏掉了一地的、原本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的人，此时响亮地应了一声：“来啦！”
然后如稻草人一样直挺挺地立了起来，捧着自己即将散落的肠子用单腿跳跃着紧随其后。
走了。
什么东西？！
啥？！
它们倒是从被赋灵人眼中知道不远处的深山会有吃了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的植物，什么意思？这男的是这植物成精，还是怎么着，给它们都整出幻觉来了？
实在是诡异地有点超过了。
但已经跑远的珠玉没给它们再发愣的时间，紧接着被甩来的，是被打开的野外求生用的便携高压电击器。
第97章 桃源柒
借水连电确实是缓兵之计,只是估计那点强度应该拦不了多少时间，珠玉在进来时沿途做了显眼的标记，此时正在不断摇晃的头灯照出的光亮中狂奔。
甬道有低矮狭窄的部分，也有急转的角度,珠玉的速度依旧丝毫不减。
肩膀处不时撞上湿润的岩壁,拐角处手掌撑地借力，用惯性猛甩身体的方向,她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在这四通八达的通道之中飞速掠过。
就在快要跑到洞口的时候,那些流动着的黑色附着于四面八方的洞壁,还是潮水一样流淌着追了上来。
珠玉手里又捏出来个黑色的物件，指着最近的那一团喝道：“别动！”
率先冲在了最前面的那一团其实并没有要立即攻击她的意图，先前离得远并没有发现，现在近在咫尺,就能清晰地听到它攀在石壁上移动时发出的声音,并不尖锐，是那种低低的、黏腻的蠕动的声响，反而更容易引起心理不适。
黑色的前端聚集起来,看形状像是个硕大的无比的脑袋,勉强能看出是在模仿人类的构造。
头颅仅由底下细细的一根黑色流动着的“脖子”支撑起来,摇晃着凑近了满脸满身血、躯干还残余60%左右、但依旧活力满满的姜玠,似是在辨别，待和所知的任何一种生物比对无果后,用不知道哪个部位发出来的类似于夏蝉震鸣样的声音问道：“不是人？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姜玠”任由它贴着脸细看,也不怕，咧嘴嘿嘿一乐道：“我是你爹。”
那头左右摇了一下，认真地回答：“我天生地养，不死不灭,没有爹娘。”
“姜玠”满脸挂着敷衍地点头，便想举起没有手指了的胳膊作投降状，一抬起小臂来，失去了束缚的肠子就开始往下掉，他又慌乱地缠绕着往上扯着收拾，边往还敞开着的肚子里塞，边笑道：“两个同类都已经被杀了，而现在杀人凶手就站在你们面前，却都认不出来，还自以为抓了什么不得了的，拖着在这些洞穴的各个角落里兜了一圈，真是有够蠢的。”
他说话慢条斯理的，状似不经意在“一圈”上咬了重音。
珠玉当即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哦，还拖着到处都走遍了？那很好客了啊。
外头还是黑的，炸出的口子就在不远处，隐约能看出来个黑糊糊的轮廓。
或许因为这里本就是它们的主场，凭借着对地势的熟悉和庞大的数量，占尽了优势，所以它们才一直在用一种“上位者”的俯视角度对待新进来的两个不速之客。
花招层出不穷又怎么样呢，有历代相天师皆在此全军覆没的战绩，区区两个人而已，还能兴起什么大风大浪？
故而这些黑色的黏液并不急于要快速取他们性命，反倒是在刻意地拖延，在享受这种操控进度的戏弄。
这对于珠玉而言是好事，毕竟时间越多，她能做的也就越多。
趁着它们还未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忙于研究站在那里的“姜玠”是何方鬼怪的时候，珠玉尽量不发出声音地一点点往外挪。
手指探到了身后断裂的洞口，她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于是转身朝着外头又是一个撒腿就跑，边跑边喊了一句：“走啊！”
于是几乎被无死角围起来的、不是很完整了的“姜玠”，嘲笑般咧嘴一笑，然后整个人形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突然间就坍缩了，身影四散而去，连张人皮都没留。
而珠玉已经跑到了刚才炸开的洞口外面足够远的距离，举着手道：“大老远来的，你们还在这里躲躲藏藏啊？出来玩玩呗。”
她捏着刚才威胁时用的那个黑色的东西，和在洞里时拿出的比好像小了一些，她的手指放在按钮之上，毫不犹豫地摁了下去，接着整个人转身，朝停着的车子后方扑去。
经过刚才那一出，虽不致死，为首的还是下意识缩着退了回去，用刚才因为电流变得灰白失去流动性的部分拿出来挡了一挡。
但并没有预料之中电流带来的灼烧感，反倒是距离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声巨大的震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