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说死生不复相见，又觉得实在不吉利，话到嘴边硬给咽了回去。
“你到现在还觉得是误会？”姜玠看着他，嘴角扯出丝苦涩的笑，似是笑他的天真，又似嘲弄自己，“我算计了她，小风，从我和她见的第一面起，我从来都是带着目的性的。凤凰洞里她没杀我算是心慈手软了，你还准备叫她来原谅我？”
风辛金那时候管中窥豹，猜到这事情或许很严重，但总是刻意乐观地想能够挽回，此时从姜玠口中听到了确切的答复，心中不由得一凉。
算计？
姜玠算计了她？
可算计她什么了，他和珠玉一道解了困天家千万年的桃源遗祸，这确实是好事啊。
而此行是为着无启的长生，与她本人无丝毫关系，姜玠口中的“目的性”能带多少恶意？说到底就算是利己的，可损害到珠玉的什么了？
风辛金涌出种无力来，这确实有些超脱他预想的范围了，依旧不敢问，也依旧不放心，紧拽着方向盘不放手，做出最后的妥协：“那你总能跟我说准备去哪里吧？能不能还跟我保持着联络啊，不然的话，我怎么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呢？我怎么放心呢？”
过得好不好吗？
可他就快要死了。
姜玠有一时的放空，思绪飘得过于远了，以至于过了很久之后脑中才有了个模糊的画面：“我要去一个阳光很好的地方。小风啊，我的人生太长、太长了，其中又有大多数时间都在地底，所以下意识总会趋向习惯了的昏暗。可现在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我……我想去一个太阳很好的地方。或许，会回家吧。”
风辛金觉得他这会已经不是单纯的疲惫了，话都能重复着说上两遍，就跟痴呆了似的。
回家么，姜玠的家？他有家？他家在哪？
风辛金张了张嘴，不忍心再问。
姜玠却以为他还在担心，想了想道：“这样吧，我每天早上给你发定位好了。这样你能知道我在哪，也能知道我又活过了一天。”
风辛金沉默着坐了许久，心里明白再僵持下去也不会对这样的结局有任何改变，终于认命似的松开了手下车，知道姜玠的事情他大概是帮不上忙的，还是抹了把眼睛真心实意地道：“哥，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能帮得上的一定会帮。”
姜玠答应了。
风辛金提着自己的行李站在路边，很是没出息地用一双泪眼看着那辆越野车越开越远，渐渐变成了个小小的影子，再拐了个弯之后，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
风辛金率先回了吉祥如意民宿，见到又有两拨新来的客人，老马正在忙前忙后着招待。
门口只有他那辆缠着小彩灯的面包车，隔壁窗户上也没有映出来灯光，一整栋楼静悄悄的。
他没好意思多打扰，三言两语间把老马惊异怎么就他一个人回来了、和几人都好不好的接连发问糊弄了过去，又婉拒掉了老马要留他吃饭的邀请。
有人在前台问着什么，老马熟稔作答，帮他办好了房卡后忙里偷闲问风辛金找他是不是有事。
确实有事，风辛金想知道他之前租住的那个一居室还能不能再续。
老马嗨呀一声，那户人家基本就没回来过，原本说过年时来拿钥匙，临期又变卦，依旧托他看管，说是能租出去最好，不然空着也行，赶巧两头关系都到位，回头言语一声就行了，便将钥匙啪地就递到风辛金手上了，还问要不要被褥，可以从这抱一床过去。
风辛金摇了摇头，日子好起来了，他能负担自己的正常开支了。
寒暄两句后便提着大包小包往隔了一条街的位置走去，路过便民超市时买了些日用的必需品。
那房间里还保持着他上一次搬离时的样子，稍微积了些灰，依旧的简单，面积也不算大。
不过对风辛金来说刚好，他心里头有些空落落的，呆坐了会后，开始扫地擦桌子给床板清灰。
拖把沾了水，拖到买来的那堆东西旁边时，闻到了新买的床褥被子那股织料的味道，看时间是来不及洗晒了，他便想着，先凑活一晚也行，给都扯了出来抖落着铺开垫到了床上。
一低头时又看到外衣上蹭得到处是灰和土，不想沾到干净的床上，便又去拉行李箱。
四个完好的轮子在地上滚动，声音丝滑，和他旧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风辛金突然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剥离出来。
这是姜玠给他买的行李箱。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屋子中间，环顾一圈，才发现每件事情都被开着头做了一点，但没有任何一桩目前是完成了的状态，满屋子里乱糟糟的一片。
就如同他此时心境般。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得风辛金打了个冷颤，他抿了抿嘴，探着身子去关窗。
那扇窗的框架有些老旧了，关上的时候要试着推到一个特定的角度，方能顺畅地关严，他低着头在回忆位置的时候，余光突然瞥到一辆车呼啸而过的残影。
有些熟悉。
好像……是天辰的车。
风辛金一个激灵，这条路是环绕着的，从哪头走都能到香坊，他不知道是这是刚到还是要走，也没心思再管那窗子，慌乱地把东西往两边一踢，拔腿就往外跑。
隔了老远就看到民宿门口还是只有一辆车，香坊也依旧是黑洞洞的，老马站在悬挂着吉祥如意门匾的正下方，绞着手里的围裙，正在发呆。
风辛金跑得气喘吁吁，一把抓着他问道：“天老板刚才是不是回来了？”
老马脸上一直带着不解的神色，似乎还没有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皱着眉简单说道：“阿玉已经走了。”
和天辰一起，大包小包地走了。
他从没有见过哪趟能叫珠玉带这么多东西的。
风辛金急得不行，手上用力开始前后晃上了：“走了？为什么就走了，走哪里去了？”
老马被他晃得头晕，奋力挣脱开后苦笑一声：“还能去哪里？阿玉她，回家去啦。”
风辛金心里被挖下来一块似的，不相信地往外走了两步，去看那扇已经落锁了的大门。
“还回来吗？这里总不能、总不能就空下来了吧？”
老马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我有时间就来打扫打扫，万一还会想回来呢。”
他的身后那群人正在喝酒吃着烧烤，热热闹闹的，趁得两人之间更加沉默。
有人的啤酒见底，叫嚷着要老板再搬一箱出来，风变得寒凉，老马有些受不住，见风辛金没什么要再说的，便揣着兜往院子里走。
风辛金站在原地，无声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这样了？
一切都结束了，他们几人就这么散伙了？
月有圆缺，风辛金也知道人和人大概是不会一直一直待在一起的，可总觉得不该。
不该这么仓促，不该是这样的收场。
甚至都没有正式的告别啊。
第128章 弃子叁
姜玠没有想吃东西或是要喝水的念头,这种本能似乎被身体上严重的不适给一起掩盖住了，为防止自己因低血糖或是别种有可能的缘故晕倒昏厥，他特意按时段定下了闹钟提醒自己要记得补充能量和休息。
手机的提示音在一片安静的车厢中再一次“叮叮”地响起来，姜玠点着屏幕下方显示“关闭”的按钮将它截停,见油箱就要见底,看了眼导航，最近的休息区在前面距现在十几公里的地方。
几分钟就能到。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从中央扶手箱前的杯架抽出来了瓶为安全起见瓶口始终打开着的矿泉水,灌了两口。
外头的阳光很好,许是到了深秋的缘故，天空总是显得比其他季节要高。
姜玠把视线从远眺的角度收了回来。
就在风辛金问准备去哪的时候，他还是毫无打算，放空了几秒钟后,脑中就开始浮现出珠玉背对着太阳冲他说话的画面,她转身时，长发甩着荡在半空，被渡上了层暖色的光晕。
像个毛绒绒的蒲公英。
他有些想不起那对话的场景是在哪里发生,两人间是在聊些什么了,只记得色调柔和,显得珠玉带着笑的面孔更加明媚,连同着一起牢牢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闪回之时仿佛周身被阳光包裹的人又在面前重现,叫他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姜玠不是个极端的人,既然生命还有剩余的时间，他便不会做寻短见那样的举动，在那一个瞬间恍惚着，给自己找到了个活着的奔头。
他想,好好地晒晒太阳。
以前要思索筹谋的事情太多太多，从现在起，就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地活上一段时间。
就当是最后的放松了。
姜玠留意着路边闪过的路标，他的后背一整块都不是很舒服，骨头连着肉，有动作牵扯时会一直痛到很深的层面去。
或许是久坐的缘故。
姜玠手指轻轻往上拨动了操作杆，打起右转的方向灯，想着等给车加好油自己也吃点东西之后，还是躺下休息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