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时并没有想清楚为什么会联想到“狠心”,现在稍微静下来了,便知道了。
她害怕了。
害怕到极点了。
珠玉想清楚了姜玠想要解脱的理由,也知道不同的亲近关系之中,被留下的那个人是会最痛苦的,而现在,被留下的那个人,变成了她。
一想到往后岁岁年年,就只留她一人,她终于害怕起来。
怕到手脚冰凉,涔涔冒着冷汗,怕到胃里一阵阵的抽搐,怕到耳朵中传来一阵阵的嗡嗡鸣声。
珠玉的鼻息间闻到了些不属于她经历中的气味——铁锈气,潮湿的泥土气息,腐烂的血肉的味道。
她做着深呼吸,尝试着用列缺去感知那颗心脏,虽然这东西不可能见过,但从感觉来看,似乎还是自己原本的那颗,细想又有哪里地方不太一样。
不过心脏人人都有,或许从形状上来看相差本就不大。
不适的感觉越来越重了,珠玉闭着眼睛试图缓解,再睁眼时反而更加重了,眼睛盯着的车厢顶部开始缓慢地旋转起来,转速和心跳的节奏适配上了,胸口闷得仿佛要窒息,从内里绽开的钝痛,伴着每一次心跳往四肢百骸扩散。
珠玉头朝前抵着座椅的靠背,冷汗将额前的头发打湿,黏腻着连成一片。
她说不出话来了。
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瞬间,珠玉在心底暗骂了一声。
狗东西,都不知道给两人做个配型测试吗,全菌操作外科手术给姑奶奶整出来排异反应了啊。
***
天辰一路异常不放心地频频往后扭头,但珠玉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叫他看到加不想跟他说话,整个人蜷缩在座位靠椅的后头,他瞧不出她状态如何。
也不敢贸然开口,毕竟安静的环境是自己保证过的,于是边惴惴不安,边把油门踩到了底。
珠玉没说去哪,之前说过的一起回家天辰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境下还算不算数,好在从这里就算是回家,中途还是会路过苍郁的,便打定了主意,先朝着之前存过的香坊定位点开去。
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后面传来的梦呓一样的声音。
那声音太轻了,天辰没有听清,不知道是不是冲着自己说的,起先时以为珠玉睡着了说出的梦话,只是放缓了速度,立着耳朵听下一句。
珠玉的声音很快就大起来了,头抵在座椅之后,有些口齿不清地嚷着什么。
天辰眉头便皱紧了。
她说的是,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珠玉见天辰没什么反应,猛地把头抬了起来,还想再往前冲过来时,被后排座椅上的安全带扯着拉了回去,整个人痛苦极了,还在继续嚷着:“回去,现在回去,我要杀了他!”
天辰后视镜中瞥到的一眼,看得他心里一凉,下意识点踩了刹车。
珠玉的脸上一丝一毫的血色都没有,苍白得吓人,眼中弥漫着细细密密的红血丝,几乎将眼白的部分填满。
她的身形一晃,并对此表示出了极其激烈的不满,指甲死死抓着他身后的座椅道:“不许减速,也不能停车,我说现在回去!你听到没有!回去,我得回去,我得杀了他。”
眼下是单行道,天辰摸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她虽然有些神智不清了,被拉扯得难受也没想起要解安全带,但还保留些许的理智,便不敢再叫她情绪受什么刺激,手下重新导航,叫她看着是输入了刚才的地址的,打了转向灯拐到一旁小路往回绕。
珠玉没有那么激动了,往回坐了坐,神色依旧痛苦着,手指痉挛地绞在一起,压得关节处咔咔作响,口中声音小了很多,但还在颠倒着念着那两句。
天辰尽量慢着往回走,只期待着那两个人速度能足够快,别叫真的撞到一起去了,珠玉到时候如果发起疯来,他没多少把握能给摁住。
好在绕了一圈之后,遥遥可见那个山坡上面已经空了,而珠玉离得老远就肉眼可见地暴躁了起来,等车刚一停稳,整个人扑着就要下去,但没想起来怎么开车门,哐哐地拍着玻璃,犹如只困兽。
天辰拉开车门,见左右没车,顶着她的又抓又挠给安全带卡扣摁开了。
珠玉没了束缚,撞开他就朝山坡之上奔去,跑得摇摇晃晃,一直奔到原本停着车的地方,随即一副失了目标的样子,茫然地跪着趴在地上,一点点地去看车辙的痕迹。
天辰大概猜出是因为凤凰眼附加的不良反应,再加受得刺激太强,一时受不住,意识也跟着混乱了起来,见她失智,心下跟着难过,又怕她真的做出什么叫人后悔的举措来,在后面始终跟得很近。
珠玉的衣服上因为刚才的动作沾上了不少的泥,她这会全然不顾自己的指甲,十指往下朝着地面插了进去,用力挖出坨带着湿气的土块来,放在眼前前前后后端详半晌,随手一丢之后又要往下挖。
天辰不忍心看珠玉这样,将她的手抓住握在掌心,语气放得轻之又轻,唯恐惊吓到她:“阿玉,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珠玉抬眼看他,满眼的红血丝好像同刚才比消退了不少,眼神似孩童般懵懂地端详半晌,而后歪着脑袋道:“……哥哥?”
天辰半跪在她面前,张嘴时鼻子一酸:“那阿玉乖,别在这了,和哥哥一起回家好不好?”
珠玉“啊”了一声,回过神般地环视一圈:“可这是哪啊?我记得刚才好像是要来找人的,我要找谁啊?”
天辰犹豫着要不要作答,他摸不准现在这个状况到底是要点破还是拖延更好,踌躇之间就听得珠玉又问了一声。
“姜、玠……?他是谁啊,我为什么会记得这个名字?”
天辰长叹了一声,他看到,珠玉的眼睛已经快要恢复正常了,便静默着同她对视,虽不愿,但也知道她就要将一切都回想起来了。
果然,珠玉的神色慢慢地从迷茫变得平静,随后,又渐渐转变回了最开始时的痛苦,有阵阵微风带着凉意穿山林而过,吹得她打了个冷颤。
天辰便解开外套披去她的身上,手落到她肩头时,察觉到了剧烈的起伏。
“你没事吧?”
珠玉是低垂着头的,她摇了摇头,压着那种什么要涌上来的感觉,想要说自己确实没事。
张嘴的时候,咳嗽先于声音涌了出来,不似寻常风寒的咳声,仿佛从她的肺底翻上来的,沉重、干涩,呼吸时带着撕扯的声音,似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起了。
珠玉伏在地面之上,一声连一声地剧烈咳了起来。
天辰愣了一下,手顺着她的后背轻轻拍着,虽然他能分辨出来,这种反应不是情绪崩溃该有的,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和他被它用拔牙折磨了半晚后吐出大摊血之前的状态很相像。
虽然明了,可他毫无办法,只能尽量叫她靠着自己,减缓些压力。
珠玉的手掌深陷在湿冷的泥地上,她的两臂撑在身侧,眼前闪过丝白光,好似看到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看到,胸口处那股什么在争先恐后往外涌的感觉就要压不住了,逼得她的咳声突然停歇了一两秒钟。
也就这么一点叫她缓冲的时间。
喉咙里热得如同烟熏火烤,珠玉顾不得手心还沾着土,颤抖着掩上了自己的嘴。
可是徒劳无功,大口大口的血吐了出来,从她的指缝中喷涌而出,一片片落在地上,鲜红得刺眼。
珠玉看着掌心残留的血沫,眼神有短暂的失焦。
天辰慌乱着去揽她,他同她离得很近,便摸到了那张冰冷的脸,和那片温热的血。
“好疼啊……”珠玉跌坐在他身侧,吐出来之后反而觉得整个人都通透多了,她只是有些脱力,嘶嘶地张着嘴吸气,“哥,我好疼啊……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
第130章 长决贰
天辰知道珠玉爱干净,但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就这么血淋淋地上路,包里携带的湿巾都用没了,纸巾沾水易破,他便用矿泉水将毛巾打湿,小心地将她脸上身上溅到的血都擦拭净了,蹭掉了沾着的泥和土,看着她有些嫌弃地脱了外衣,坐去了副驾驶。
她的脸色还是苍白,手也冰凉,只是看着比刚才的精神好了不少,天辰放不下心,把着脉确认了良久,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陶俑成品来,咬破指尖在上面画了些什么,吹干之后递给珠玉叮嘱她拿在手里千万别松开。
珠玉颇有些不情愿,问道:“这是什么符?”
天辰以为她嫌弃,从抽屉里拽出来张纸包着又递了回来:“不会害你的。就放在身边别离了人,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出事。”
珠玉愣了一下,不知想了什么,缓缓伸手接过去了,放在手里端详着:“这么强吗?”
天辰了看她一眼,貌似不经意间地点了一句:“不算很强,也就血亲间有用。”
余光里看到她果然有些失落地将手垂下去了,他装作没看见,将车子重新启动,打开了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