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川恰好也想问问阿离可有想要的,便带着一队人马沿着小路折返了回来。
听见不远处的声响,谢璟川拉紧缰绳,分辨了片刻声音的来源,命一名随从先将白狐带回去,其他人随他过去查看。
此处是皇家猎场,不许闲人入内,随行而来的人大多都在父皇那边,会是谁在此处策马?
受了伤的阿离眼前阵阵发黑,方才受惊的马匹也慢了下来,李茂趁此机会,顺利将她超过。
阿离竭力稳住心神,连抬手捂住伤口的动作都没有,猛地夹紧马腹,厉喝一声:“驾!”
马匹嘶鸣着朝前狂奔,如一道闪电般直追李茂而去。
李茂本以为她必定松手落马,正得意回头,却见那道染血的身影竟以更快的速度接近,他几乎是睚眦尽裂:“怎么可能?!”
阿离眼神冷厉,丝毫不顾脖颈间的鲜血,只是伏低身形,在最后一处转弯迅速反超。
“砰!”马蹄重重踏过终点,激起一片尘土。
早已等候在此的宫人见阿离浑身是血,皆是大惊失色,连忙围上前,可阿离的马此刻彻底发了狂,拼命想要将阿离从背上甩下来。
马匹失控着四处冲撞,前蹄一软,几乎跪地,却又在下一刻猛地弹跳而起,四蹄乱蹬。
手无寸铁的宫人们也只能焦急地站在外围,无一人敢靠近。
本就失血多时的阿离,此刻几近力竭,眼前阵阵发黑,眼前就要从马上摔下来。
“郡主!”
“阿离!”
恰好巡逻至此的陈翊之一眼便看见了险些坠马的阿离,想也没想便策马冲去,太子殿下却先他一步,飞身接住了摔下的郡主。
阿离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整个人都下意识放松了下来,还没来得及与谢璟川说上一句话,他已将她抱上马,飞奔着往营帐赶去。
阿离半闭着眼,先是摸了摸自己的伤口,似乎不大,只是瞧着狰狞,便放下了一半的心。
“谢璟川。”她的声音低低的,抬眼只能看见谢璟川紧绷的下颌,以及四周极速闪过的树木。
“嗯,我在,”谢璟川轻嗯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阿离此刻却意外地精神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着方才发生的事,将李茂对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璟川。
她不是个大慈大悲,能以德报怨的人,谁惹了她,她就一定要那个人付出成倍的代价。
谢璟川分神与她说着话,止不住地心慌意乱:“为何今日这么生气,气到自己亲自动手?”
她最是不愿意吃苦,从前即使生气,都是命下人动手,自己只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
谢璟川觉得这便很好,至少她不会受伤。
今日这般拼命的样子,实在让他觉得陌生。
“因为那个不长眼的家伙,说了我父母的坏话……”阿离回道。
她的父母如何,从来都轮不到旁人来指摘。
要埋怨,也只有她能埋怨。
阿离的眼神凝向虚空,碎碎念着:“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但他们在我梦里出现过,是这世上我最爱的人。”即使他们已经不在世上了。
谢璟川只觉喉咙干涩,名为心疼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带来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原来她为了最爱的人,会这样豁出一切吗?
他低垂了眼眸,望向她,忽然问了一句:“那……我呢?”
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将来的某一日,你是否会为了我,这样豁出性命。
阿离埋在他肩头,声音越来越低,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你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第90章 跋扈白月光9
却说帝王御帐这边,萧贵妃正在其中,她已换上一身常服,正斜倚在雕花桌边,手中捧着一本书。
“陛下驾到——”
宫人的唱和响起,萧贵妃回过神,放下书迎上去。
只见皇帝大步走了进来,将手中弓箭交给一旁的宫人:“可用过饭了?”
萧贵妃摇头,上前为皇帝宽衣净手:“还未,想着等陛下回来一起。”
宫人们自觉退下,皇帝牵住她的手,两人坐下:“下次你自己先用,不用等朕。”
萧贵妃淡淡笑了笑:“左右也吃不了多少。”
皇帝看向她手边的书,是内廷署送来的各家适龄女子的情况,他将书合上:“你的身子总也不见好,焉知不是操心太过的缘故。”
萧贵妃依偎进皇帝的怀抱,轻声道:“不过是帮着参详参详,最后还要是璟川自己点头。”
皇帝拥着她,叹道:“一转眼,璟川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今日见他在猎场之中的矫健身姿,朕也深感欣慰。”
“璟川一向懂事优秀,从未让陛下和臣妾操过一刻心,这太子妃的人选还望陛下多些考量,臣妾这身子确实是力不从心。”贵妃垂着眸,看上去恹恹的。
皇帝握住她微凉的手:“这是自然,你这一片慈母之心,璟川会知道的。”
萧贵妃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璟川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但或许是她当时生这孩子时太过艰难,也或许是这孩子生性冷淡,自己与他也不像寻常人家母子那般亲近。
看着璟川时,萧贵妃心里总有些隔阂与歉疚,久而久之,母子俩的相处之间越发感受不到亲情的流动,剩的不过是惯例的应和。
萧贵妃想,她病的或许不仅仅是身体。
从前她分明那样喜欢孩子,怀上璟川后,她分明那样期待着他的降临,可这一切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
见贵妃久久不语,皇帝知道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正要出声,贵妃的贴身宫女掀帐而入,托盘里放着贵妃要喝的药。
“皇上,娘娘该喝药了。”
皇帝点头:“端过来吧,是郑太医开的补药吗?”
郑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专为贵妃调理身子。
贵妃坐起来,将碗端起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留下,她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皇帝闻到了那股苦涩的味道,抚着贵妃的背:“前些日子不是让郑太医将药方改过吗?怎么还这么苦?”
贵妃擦擦嘴角的药汁,勉强开口:“不是先前那些药。”
“不是……”皇帝的神色忽然一变,看向不肯抬头的贵妃,“寻鹭,你又开始喝那些药了?”
贵妃点点头,辨不清脸上的神情。
御帐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皇帝眼中压抑着明显的怒火,却不是对着贵妃的:“那些药只会消耗你的身子,难道你真要留朕一人吗?”
萧贵妃浑身一震,眼中盈着泪光:“臣妾知道,可臣妾别无选择……”
“陛下,让臣妾再为您生一个孩子吧……”
这座皇宫实在太过冰冷,除了在皇上身边,她几乎感受不到温暖,每一天,每一夜都是那样难熬,即使是作为她枕边人的皇上,也无法与她感同身受。
于是,她迫切地将自己的这些情绪寄托到一个还未存在的孩子身上,她知道这很疯狂,这对璟川很不公平。
可她觉得,再这样麻木地活下去,她真的会疯的。
皇帝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心疼不已:“几年前太医就已经说过,你的身子不适合再生育了。”
他知道,这是她的执念,是因为他将她绑在身边,才让她变成今日这样,他又如何能苛责她?
“郑太医说,只要多喝些药调理,臣妾的身子一定会有好起来的那一日。”
“陛下,臣妾求您了……”
皇帝拥着泣不成声的贵妃,喉结滚动着咽下酸涩,还想要继续劝说她:“当年郡主那孩子也是乖巧可爱的,又是从出生便被接进了宫,朕本想着有她在你身边,或许能让你开怀些。”
提到阿离,贵妃的脸色有些奇怪,眼神闪烁两下:“大约是那孩子与臣妾无缘吧。”
御帐前传来些许动静,有宫人进来回禀说,方才定襄伯独子意图谋害郡主,藐视皇家威仪,太子殿下已下令将其关押,请求削去定襄伯的世袭爵位,待回京后再详查审理。
皇帝皱了皱眉:“这定襄伯独子竟如此胆大包天?太子呢?”
“郡主伤势严重,太子殿下将郡主带回了营帐,才请了太医过去。”宫人回道。
皇帝起身,神情严肃:“郡主情形如何?”
贵妃也问道:“太子可有受伤?”
“回陛下,娘娘,太子殿下未有损伤,太医那边的消息是郡主的性命已无大碍。”宫人答。
皇帝沉吟片刻:“朕知道了,就按太子说的办,此事全权交由太子处置。”
“是。”宫人领命退下。
*
阿离醒来时,是在谢璟川的营帐里。
天色渐晚,殿内只余一盏鎏金鹤形灯,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她动了动手脚,转头看向一边,见谢璟川正伏案批阅奏折,烛灯将他的侧影投在身后的屏风上,如一幅墨色深沉的工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