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殿内一片安静,灯火也熄灭了,谢璟川站定在宫门前,玄色衣袍融进夜色中,唯有一双眸子映着微光,深沉而温柔。
墨闻提着宫灯,噤声站在他身旁。
这半月里不管多晚,太子殿下都一定要来青鸾殿看一眼,可每日他们到时,郡主早已歇下,他想要去叫门,却被太子殿下拦下。
在墨闻不解的目光下,谢璟川每夜都如此,只是在青鸾殿前静立一会儿,才回东宫歇息。
墨闻微微抬起眼,看向静默许久的殿下,他眉宇间凝着未散的倦意,袍角也被夜露沾湿。
“殿下,更深露重,还是早些回东宫吧,如今陛下的龙体有恙,您可得保重自己。”墨闻忍不住劝道。
谢璟川闻言看向他,这个自小侍候他的宫人眼中是全然的关心和仰望,就如这天下大多数人一般,对他满心拜服,满口称赞。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身皮囊下的骨肉早就烂掉了。
不知何时起,他对阿离的心就已经变了,从前只是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希望她能一直陪着他。
可不知不觉中,他越来越不懂得知足,贪心地想要更多,想要她完全属于自己,想要不管不顾地将她圈在身边,片刻不离。
尤其是看到她改掉了从前的一些习惯,看到她与陈翊之来往频繁,相谈甚欢,他心中的阴暗就似膨胀一般,嫉妒得快要发狂。
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谢璟川如梦初醒般抬眼,眸中暗色翻涌,看向阿离寝殿的方向。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睡觉时的恬静模样,也清楚地知道若她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就一定会离他而去。
到那时,他在这世间唯一的联系也就彻底断了。
所以,他用仅存的几分理智苦苦支撑着,尽力维持着两人的相处,不让阿离总想着要逃,也不让她窥见自己的恶。
修长的手指抚上冰冷的宫门,片刻,又收回。
谢璟川最后望了一眼那扇门,转身离去。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映在高耸的宫墙上,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相击,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
又是一个深夜,墨闻在勤政殿前接到谢璟川,不需殿下再吩咐,熟门熟路地往青鸾殿的方向走去。
谢璟川不由失笑:“你倒机灵。”
墨闻弯着腰,笑着引路:“在殿下身边这么久,便是木头也能成才了。”
主仆两人轻声说笑着往前走,却见远处的宫殿被突如其来的火光照亮,不过眨眼间,浓烟已翻滚着冲上云霄,将半边天幕染成血色。
谢璟川停住,声音冷得骇人:“何处走水了?”
墨闻心头一跳,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结论:“殿、殿下,那边好似是青鸾殿……”
话音未落,那道玄色身影已冲了出去。
墨闻的呼喊声和宫人们尖利混乱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夜风在耳边呼啸着,谢璟川从未觉得这段路这么漫长。
转过最后一道宫墙,冲天的火光刺痛了他的眼睛,整座青鸾殿都已被烈焰吞噬。
宫人救火的脚步声杂乱地充斥在耳边,热浪扑面而来,灼得皮肤生疼。
谢璟川迅速环视一周,没有看见阿离的身影,他快步走到惊魂未定的兰心和明霜面前,厉色问道:“郡主呢?”
兰心吓得一抖,眼泪簌簌而下:“郡主、郡主在寝殿里休息,可是现在她没有出来,不知、不知郡主在哪儿……”
都怪她们,是她们没有照顾好郡主!
郡主这段时间都睡得不好,连她们在殿中发出的一点轻微声响都会吵醒她。
为了能让郡主好好休息,她们这几日值夜都在殿外,今夜这火是从殿内烧起来的,等她们发觉想要进去救人时,整座寝殿已经被火光笼罩,根本进不去。
谢璟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恍惚着后退两步。
滚滚浓烟模糊了视线,热浪扭曲了眼前的一切景象。
一件浸湿的斗篷披在他肩上,谢璟川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那片火海。
第93章 跋扈白月光12
青鸾殿的主殿已陷入火海,烈焰舔舐着雕梁画栋,木梁断裂的爆响混着宫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在夜色中撕开一道猩红的裂口。
谢璟川冲进去的一瞬间,浓烟立刻呛入肺腑。
热浪灼得皮肤生疼,他抬手以袖挥开眼前的浓雾,玄色锦袍被火星灼出细密的焦痕。
“阿离!”
谢璟川很快来到内室门前,朱漆门扉被烈火灼得滚烫,已然扭曲变形,不论如何都打不开。
他毫不犹豫地踹开眼前的门,声音在火海中显得嘶哑破碎:“阿离!你在里面吗!”
突然,一道素白身影自偏殿方向踉跄奔来。
“谢璟川!别进去!”
阿离散发赤足,长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颈侧,单薄雪白的中衣被烟灰染脏,根本抵挡不住热浪的侵袭。
她死死抱住他的腰,力气大得惊人:“别进去!”
“你……”谢璟川瞳孔骤缩,声音发抖,“你怎么在这里?”
他眼底映着跃动的火光,立刻注意到她脚上蜿蜒的血痕。
“刺啦”一声裂帛响,谢璟川撕下内里的朝服下摆,将她脚上的伤口简单包扎,又用身上的斗篷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稳稳抱起她:“我带你出去。”
话音未落,不堪重负的主殿房梁轰然砸落,谢璟川手掌死死扣住阿离的后脑,迅速将她整个人护在身下。
燃烧的巨梁倒下,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他背上,又翻滚着拦在距殿门几步之遥的地方。
一声闷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的脊背猛然弓起,却仍用双臂为她撑出一方天地。
四周热浪翻滚,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谢璟川额角青筋暴起,炽热的木屑擦过他的颈侧,瞬间灼出数道血痕。
“谢璟川!”阿离在他怀中挣扎,指尖触到他后背的湿热,不住地发抖。
谢璟川却抚了抚她鬓边的发丝,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声音沙哑得可怕:“没事,别怕。”
他小心从她身上起来,再次将她打横抱起,可背上伤势实在太重,短短几步路,却走得格外艰难。
谢璟川咽下喉间的腥甜,手臂肌肉绷紧,奋力稳住身形,抱着她大步冲向殿外。
侍卫们立刻冲上来接应,将两人救了出来。
当阿离被放下时,谢璟川背后的伤已然狰狞,太医门早在外面等着,立刻上前为二人看伤。
谢璟川的目光始终落在阿离身上,对一旁哭泣的兰心和明霜吩咐道:“今夜郡主宿在东宫的正殿,你们先去准备。”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愣住,郡主再怎么说也是未出嫁的女子,怎能不明不白地宿在东宫,与太子共处一室?传出去必然不妥!
可谢璟川只是静静地扫了他们一眼,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上位者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涌来,令人窒息。
兰心和明霜很快带着几个小宫人离开,为阿离看诊的太医跪下回话:“回太子殿下,郡主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脚底被碎片划伤,微臣已为郡主上药包扎,静养几日便好。”
谢璟川颔首:“有劳太医。”
他起身,却瞥见为自己看诊的太医正要开口,立时挥手止住他。
谢璟川半跪在欲言又止的阿离身前,一手拢住她的脚踝,让她光裸的双脚踩在自己腿上,温声说服她:“青鸾殿被烧成这样,寿安宫也去不得,去东宫将就一夜,可好?”
阿离忍不住蜷了蜷血污交错的脚趾,她脚下踩着的是晋国太子可用的海水江崖四爪蟒纹,纹路细密,触感很是奇特。
她抬眼,与谢璟川四目相对。
他此刻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头发散落下来,一缕额发垂在眼前,发梢还坠着将落未落的血珠,随着他的动作,晃出一道刺目的红。
阿离擦掉他唇畔的一点血迹,缓缓点了点头。
东宫与青鸾殿相距不远,谢璟川没有乘辇,阿离是被他抱回东宫的。
一路上,前来救火的宫人纷纷低头跪下,不敢直视。
阿离有些自我放弃般地靠在他肩上,反正他是太子,不管今后有何传言,他都能压下去。
她低垂着眼,将今夜的事说给了谢璟川听。
不知是从几日前起,阿离的寝殿里一直有树叶摩擦的悉索声,像是被风吹动发出的。
可青鸾殿里并没有多少树木,都离她的寝殿很远,阿离领着兰心她们找了几次,每次皆是无功而返。
阿离近日的睡眠本就浅,今夜那声音比前几日都大,她实在受不了便自己跑去了偏殿睡,没有叫醒殿外守夜的兰心。
谁知,才睡下没多久,主殿的方向就冒出了浓浓黑烟,熏得阿离从梦中惊醒。
那时四周已经火光大现,偏殿通往外面的门打不开,她在视线不清的情况下,走到了大门敞开的主殿,恰好看见正要往内室冲的谢璟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