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了勾唇,收回并未打算离开的脚步,依阿离所言,走向那面巨大的百鸟朝凤缂丝屏风后。
屏风足够宽阔,将他大半个身影遮挡其后,殿中不甚明亮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清晰地映在屏风上,一举一动都看得格外清楚,又赏心悦目。
阿离拥着被子坐在床榻上,脑子有点浆糊,觉得此情此景与等待侍寝无异,只是不知是谁给谁侍寝。
下一刻,她听见了极轻微的声响,是白玉带钩被解开,玉石与木架碰撞发出清脆短促的一声。
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细碎声音,缓慢,拖沓,带着一种刻意延长的、令人心焦的节奏。
那道映在屏风上的影子抬起手臂,玄色外袍被缓缓褪下,随意地搭在屏风边缘,柔软的丝绸布料将他紧窄的腰腹线条一览无余地展现了出来。
宽肩窄腰,劲瘦有力。
阿离猛地偏过头,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身上的衾被,揪出深深的褶皱。
谢璟川终于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只着一件月白色的柔软中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线条利落的锁骨和紧实的胸膛肌肤。
他赤足踏在地毯上,不疾不徐地朝阿离走来,墨发有几缕散落额前,褪去了繁复朝服带来的威仪和压迫,显出一种罕见的慵懒和倦怠。
“怎么一直低着头?”谢璟川走向床榻,目光坦然地迎上她慌乱躲闪的视线。
阿离几乎说不出话,只能胡乱地摇头,又往里挪了挪。
他掀开锦被一角,躺了下来。
与昨夜宿在东宫不同,此时此刻,属于谢璟川的气息更加汹涌地将她包围,霸道地侵占了她的每一寸呼吸。
两人之间尚有一段距离,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是为了躺得更舒服些,手臂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她的肩膀。
那触碰短暂而轻微,却让阿离浑身一颤,猛地绷紧了身体。
谢璟川仿佛毫无所觉,合上眼,声音低沉:“睡吧。”
说完,他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稳,只留阿离一人僵硬地躺在他身边,心跳如擂鼓,睡意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躺得手脚发麻,只能一点点挪动舒缓,不想还是吵醒了熟睡的谢璟川。
他睁开迷蒙的眼,见她面色通红,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病了吗?”
“没病!”阿离立刻回答,一双眼睛乱转。
谢璟川睡眼朦胧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不是病了,难不成是热了?
可,若是掀开被子只怕会着凉。
对了,阿离一向说他身上凉凉的,很是舒服,靠近他就不会热得这般脸红了。
似乎觉得自己这番逻辑完全正确,谢璟川忽然伸手,将几乎要抵到墙壁的阿离揽进了怀里。
清冽的龙涎香混杂着淡淡的墨香,就这样猛烈地撞上了阿离,将她牢牢包裹。
他的肌肤仍是凉凉的,可总有一丝独属于男性的、温热的体息,透过布料传递过来,让阿离心乱如麻。
她想要推开他,他却已疲惫地闭上了眼,另一只手也顺势搭上了阿离的腰。
随着他的动作,本就未系紧的领口松开几分,露出些许隐隐透着血迹的绷带。
是昨夜为救她而伤的。
方才没注意到的淡淡药味,此刻充斥在鼻尖,让阿离心头一顿,怎么也伸不出推开他的手。
她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做人不能太白眼狼,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不就是抱一会儿,又不会在这儿吃了她,别这么紧张。
这样想着,阿离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乖乖在谢璟川怀里睡了过去。
*
三日后,阿离于深夜偷溜出了隐月阁,拖着受伤的脚,避开一路上巡夜的侍卫,闪身进了冷宫。
那日檀娘子告诉她,在宫里作祟的一只两百年道行的大竹妖,喜食年轻女子的精血,它手上至少已害了五条人命。
听她这般言说,阿离想起前些日子素月所说,因荣庆公主的生辰将至,太后无法为和亲的女儿庆生,只能去小佛堂为公主诵经祈福,希望她平安长乐。
在病倒之前,太后每日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待在佛堂中,而佛堂周边便是一片竹林,正是大竹妖的地盘。
檀娘子闻言点头:“那便是了,太后并不是大竹妖的目标,只是她在竹林里待了太久时间,沾染了对人类有害的妖气,才致病倒。”
而时常出现在寿安宫的阿离,也许是成了它的下个目标。
又或许是,已开灵智的它察觉到了同为妖类的阿离的敌意,便赶在她出宫找檀娘子前,想要放火烧死她。
临走前,檀娘子捏了一个法诀,交给阿离两只法器,告诉她月圆之夜便是动手之时。
阿离抬头看向天际,一轮圆月高悬。
她将怀中的法器拿出来,照着檀娘子教她的方法,屏气凝神,指尖缓缓收紧。
这大竹妖已害过人命,便是自己回到妖界,也难逃一死,阿离决定将它收服后交给檀娘子,免得落入捉妖师的手中,下场更惨。
而宫里最先出现异常的地方是冷宫,以大竹妖的习性,冷宫便是它的老巢。
法器表面的蟠螭纹在她掌下微微震动,霎时间,并不需要她念什么冗长咒文,那法器仿佛自有灵性,骤然苏醒,于一片黑暗中锁定了那股阴寒的妖气。
冷宫四周少有人前来巡视,其中所住的罪人和宫人此时皆已睡熟,无人注意到殿外出现一团越来越盛的光芒,将某片阴影彻底吞没。
紧接着,光芒骤然熄灭,周围陷入一瞬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几息之后,角落残烛的光晕才慢吞吞地重新填满眼前视线,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幻觉。
阿离慢慢睁开眼,那法器表面的光芒正迅速褪去,变回冰冷沉寂的死物。
冷宫角落空空如也,连一丝灰烬也未留下。
第二日是大晴天,阿离带着明霜去了御花园。
主仆俩寻了处水榭坐下,从这里看去,能看到皇宫城门。
阿离靠在朱红漆柱上,惬意地眯着眼晒太阳。
没等太久,明霜就叫醒她:“郡主,小陈大人到了。”
阿离闻言睁眼,隔着一片翠湖,看见了许久未见的陈翊之。
他似乎清瘦了些,仍着一身暗红官袍,精神头瞧着还好。
阿离与他对视上,微微点头。
明霜会意,手一松,阿离的一块锦帕被风吹了起来,她连忙提着裙摆追了出去。
御花园中花草茂密,明霜娇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后草木之后。
过了片刻,明霜气喘吁吁地捡着帕子回到水榭中:“这风可真大,奴婢追了好久呢。”
在看不到的地方,明霜低声告诉阿离,那东西已经交到了陈翊之手上。
阿离嗯了一声,俯身撒下一把鱼食。
那日明霜出宫,以郡主想让檀娘子特制一款胭脂,却不便让太子殿下知晓为由,请陈翊之相帮。
今日,还需要他将装有大竹妖的法器带出宫,明霜对他所说,将郡主素日所用胭脂带给檀娘子比对,也不过是个托词。
原本找他只是试试,可没想到的是,陈翊之倒比阿离想象中更大胆,并不是读腐了书,只知忠君爱国、恪守陈规之人。
不过想想,书中他敢与未来天子争夺女主,如今这般还算是小打小闹了。
翠湖里的锦鲤绕着阿离游来游去,她捻了捻手指,饶有兴趣地看着它们吃食。
谢璟川踏进水榭时,阿离恰好回头取盘里的鱼食,见他来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接过明霜手中的食盘,与阿离并肩坐下:“你猜猜看。”
明霜行礼,识趣退下。
阿离撇了撇嘴:“嘁,我才懒得猜。”
谢璟川并不意外她的话,将肩上的披风脱下,为阿离穿上:“此处风大,吹久了可头疼。”
阿离看了他不甚好的脸色一眼,站起身拍拍手:“那我们回去吧。”
这回,谢璟川倒有些意外了。
阿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险些撞上一旁的柱子,谢璟川连忙拉住她:“小心点。”
阿离看了眼脚下,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谢璟川扶着阿离走出水榭,向隐月阁走去。
“我记得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阿离忽然对他道。
谢璟川点头。
近日宫中灾祸频频,恰逢他生辰将至,父皇的意思是将此次生辰大办,也冲冲宫中的晦气。
他近日忙得脚不沾地,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此,尽心筹备自己的生辰之礼。
谢璟川扶着她跨过台阶,似乎只是随口一问:“阿离今岁要我送什么生辰礼?”
阿离挑眉笑笑:“这个嘛,到那日你就知道了。”
谢璟川也笑起来,眼中闪动着细碎的光芒:“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一阵微风拂过,阿离揉了揉眼睛,唇角的笑意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