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儿日后要代长姐孝顺父亲,不要和他顶嘴,不要惹他生气,好不好?”
许令嘉舒服地靠在许令嵘怀里,半梦半醒间,问了一句:“那长姐呢?”
长姐似乎又笑了一下,只是这声笑太轻太淡,如同呓语。
许令嘉这一觉睡得极香,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床。
她揉揉眼睛,发现手里还攥着要送给长姐的东西。
一只她亲手的小鹰,木雕的翅膀歪歪斜斜,但仍能看出是要翱翔九天的鹰。
长姐曾送她一杆红缨枪,自己自然要投桃报李,送一件她最喜欢的东西。
国公府的送嫁队伍早已离开,许令嘉懊悔地翻身坐起,盯着手中的小鹰发呆:长姐下次回家是什么时候呢?
她没想到的是,再次见到长姐,是在一个陌生的府邸,一间陌生的屋子,屋子上挂的字她认得。
灵堂。
和上次不同,这间屋子到处是凄惨的白。
许令嘉被许令铖抱着,看到了棺椁中睡着的长姐。
她尚不能理解何为死亡,只知道兄长的双眼红得吓人,似乎有一腔怒火压抑在冷漠的面具之下。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许令铖将她放下,冲上去和那人扭打在一起,顿时一片混乱声起。
许令嘉却没看过去,她费力地爬上长姐棺椁,将袖中一直藏着的小鹰塞进了长姐冰凉僵硬的掌心。
阿离握住许令嘉的手,她颤抖着,一滴泪滑下。
之后的一个秋日,辅国公也闭上了眼睛,许令铖继承了爵位。
三月后,先帝的病势急转直下,不久驾崩,传位于年仅十岁的九皇子,新帝年幼,朝政由新帝的嫡母太后和三位辅政大臣共同管理。
“自兄长掌管府中诸事起,他便不许任何人提起长姐,家中祠堂甚至都没有长姐的牌位。”
许令嘉沙哑的声音响起,里面有怨怼和不解:“我想,他是恨极了长姐,可为什么呢?”
阿离擦掉她脸颊的湿润,不知该如何宽慰她。
“你知道吗?”许令嘉突然看向阿离,眼睛通红,“我长姐的祭日并不在六月。”
阿离疑惑:“那你为何是今日着素衣来普济寺?”
许令嘉却又换了个话头,语气逐渐平静下来:“你在寺中还没听说吧,裴邈今日早些时候在城外打猎时,骑的马忽然发了狂,将他的腿摔断了。”
“啪”地一声,手边的茶盏掉落在地,砸得粉碎。
阿离脑袋乱糟糟的,下意识弯腰去捡,这是完全脱离了话本的情节,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令嘉一把拉住她:“傻呀你!割到了手怎么办?别管了,兰翠她们一会儿会打扫的。”
阿离这才愣愣坐回座位,默了半晌:“可这与你今日来普济寺有关吗?而且你不是……”
许令嘉蔫蔫地趴在榻上,将脸蒙在衣袖下:“今日我本是要去看望裴邈的,但兄长却突然发了火,不由分说地要将我锁在家里,我哭闹着不肯,兄长……兄长就打了我一巴掌。”
兄长那巴掌并没有打痛她,那种火辣辣的感觉是在之后疼到了心里。
许令嘉的声音低落,含着无尽的悲伤:“然后他告诉我,长姐嫁的那户人家就是裴家,她是嫁给了裴邈的兄长裴逍后,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那里。”
许令嘉的话犹如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阿离混沌的心绪,惊得她久久不能反应。
许令嘉哽咽不止,悔意如波涛汹涌:“我、我原以为,兄长不喜我与裴邈往来,是他对裴邈有偏见,原来竟是这样!”
“我怎能喜欢害死长姐之人的胞弟呢?!”
阿离的呼吸急促而短浅,急切地看向她:“可这样大的事,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就连话本中也未见记载。
许令嘉不住地抽泣着,直到喝了一口阿离端来的茶,才略略缓和:“这本就是我家的家事,谁敢议论?且在那起子迂腐的人眼中,长姐为一桩婚事与母家断了往来,闹得家宅不宁,是为大不孝,他们绝不会向族人提起,以免子侄效仿。”
“再加上我们府上和裴家都不许消息外传,连市井说书的地方,兄长都派人警告过,过了这么多年,自然没几人知晓。”
阿离扶着桌边缓缓坐下,心中无比震惊,原来是这样。
许令嘉双眼红肿,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许氏与裴氏有世仇,两家势不两立,兄长这些年是为着我高兴,才没有告诉我这许多,如今我已知晓当年之事,就绝不会再这样傻傻地活下去。”
阿离看向她,少女眼中跳跃着不灭的亮光,教人一看就挪不开眼,与那幅画中女子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咚——”
“咚——”
“咚——”
大殿西面的鼓声伴着钟声远远传来,残阳完全沉入天际,已至酉时。
兰翠叩了叩门:“小姐,外面有一位贺公子,说是来接贺小姐回去的。”
许令嘉起身瞧了瞧:“是你兄长吗?”
两人一齐从窗户看去,贺之砚一袭白衣,拿着两把油纸伞,背对着站在院外,看上去有几分萧瑟。
“他是来接你回去的吧,也是我的错,说起这些陈年旧事,一时忘了时间,你快去吧。”
许令嘉一边说,一边将阿离往门口轻推。
阿离转过身,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许令嘉不由失笑,把眉一挑:“无需担心本小姐,长姐的长明灯就供奉在寺里,明日我就去找长姐说话,有再多的烦心事也无妨了。”
“倒是你,”她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凑到阿离跟前,“要好好珍惜可以与亲人相守的时日,不然只能如本小姐一般追悔莫及。”
阿离也笑起来。
才踏出房门,贺之砚就回身看来,腰间系着的药囊与他通身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待阿离走到近前,他问:“怎么待这么久?”
阿离摇摇头:“多说了些话,没事。”
阿离与贺之砚并肩往回走,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裳与上午不同:“兄长方才下山了?”
贺之砚似乎也没有瞒她的意思,如实道:“买了些素糕点,放在你屋里了。”
阿离转过头,若有所思:“是素芳斋的点心吗?”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道拱门,贺之砚没发觉阿离的异常,点头道:“你不是素日就爱吃他家的。”
阿离跟在他身后的脚步慢了下来。
京城有四道出入内外的城门,去往西郊打猎需从阜成门出,而素芳斋就开在阜成门边上,与普济寺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见阿离没有跟上,贺之砚回头唤她:“怎么了?”
阿离收起脸上的表情,快走几步,忽然抱住贺之砚的手臂:“瞧着兄长的背影瘦了许多。”
贺之砚稳稳接住了扑过来的阿离。
她抬头看向他,眼中有不解,有担忧,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贺家兄妹所住的院舍离许令嘉的不远,没走一会儿便到了。
贺之砚将阿离送进屋内,看看外边的天,将屋内的灯尽数点上。
阿离吃着贺之砚带来的糕点:“天还没黑呢?”
贺之砚吹灭火折子,放好:“快黑了。”
忽而窗外似有动静,贺之砚神色一凛,阿离看过来:“怎么了?”
贺之砚关上窗,面色如常:“没事,是山中野猫。”
“吃好后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贺之砚的屋子就在阿离隔壁。
阿离送他到门口,贺之砚回身叮嘱道:“外面风大,今夜就不要再出门了,小心风寒。”
阿离点点头:“我晓得的,兄长也早点休息。”
忽然一道响雷砸下,屋外狂风大作,她抵住被风吹开的门,用了些力气才将它关上。
忽明忽暗间,阿离看见远处贺之砚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中。
第14章 炮灰白月光13
天光渐暗,乌云裹挟着残阳将整片竹海染成极深的赤金色,不多时狂风骤起,远处雷声隐隐,一场暴雨将至。
少年身姿颀长,负手立于竹林之间,白衣猎猎,久未见光的玄剑佩于腰间:“出来吧。”
四周一静,只有竹梢狂舞的沙沙声,似有千军万马。
他嘴角微动,扬起一抹挑衅的笑:“诸位既来了,难不成打算一直龟缩不前?”
不过一息之间,竹林深处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公子怎知,小女子是特意为公子而来?”
一袭红衣劲装的女子轻坐于竹枝之上,双脚悠然地晃动,姿态慵懒。
贺之砚侧首,眼眸凌冽如冰:“你是何人?”
萧霜珏娇笑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她慢慢拨弄着指尖,红唇轻启:“死人,是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的。”
话音未落,萧霜珏足尖轻点,竹枝猛然沉下,又骤然弹起,她借势飞掠而出,手中的霜华剑迅速划出一道冷弧,直刺贺之砚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