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既然兄长已有离开之意,”阿离忽然抬起头,眼中闪着跃动的火光,“这位姑娘,你为何还要来游说我呢?”
萧霜珏面色一僵。
阿离心中越发笃定,素白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美得惊人。
她缓缓开口:“姑娘费如此口舌在我这个无足轻重之人身上,是因为兄长根本就还没有做决定。”
“我说的对吗?”
话音还未落,霜华剑已架在阿离的脖颈上。
或许是父亲的离去让她心力交瘁,无力反抗,又或是其他什么,阿离对脖颈上的利刃恍若不觉,没露出一丝怯意,这神情竟然与那夜贺之砚宁死不屈的模样有几分相像。
萧霜珏冷眼看着,只觉烦躁。
贺之砚虽已口头上答应她的要求,可她看出,叛逃这几年的生活在他心中已种下了极深的牵绊,若不及时斩掉,只怕会给将来埋下隐患。
如今,这牵绊已经除掉了一个,只剩眼前这个了。
可她并未打算杀死贺离,这般弱小的人不值得她动手,若贺离能知难而退,可免自己许多麻烦。
“姑娘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阿离沉静的眸光落到她身上,仿佛能看穿一切。
萧霜珏眼中飞快地滑过一丝慌乱,旋即嗤笑一声,霜华剑紧紧贴在阿离脖颈的皮肉上:“贺离,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贺之砚这个人危险、深沉,你、你父亲与他从来不是一路人,江湖中弱肉强食,如你和你父亲这般弱者,连生死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上,何极可笑。”
字字如刀,狠狠扎进阿离心里。
她默然几瞬,随后面不改色地正视着这个随时可能要了自己性命的人。
素来柔弱怯懦的少女此刻像是脱胎换骨。
“万物皆有灵,蝼蚁亦有蝼蚁的生存之道,若仅因一己私欲便强行毁掉他人的生活,与禽兽何异?”
她已明了眼前这女子的来意。
若是从前,她定然会顺从,会就此退缩,会自以为是地替贺之砚做决定,做永远躲在父兄身后的乖女儿、乖妹妹。
可父亲的突然离去让阿离意识到,她不能再失去身边的人了。
第21章 炮灰白月光20
贺之砚这日入城时,察觉到城门防卫似乎比前些日子收紧了,巡逻的人手也加了两队。
城墙根上围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人,其中一些在与城门的守军说些什么,双方一时争执不下。
贺之砚眸光微沉,压低了斗笠,快步离开了那里。
还未到落日时分,贺家小院门前却早早挂起灯了。
贺之砚走近了才发觉,门前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少女环抱双膝已经睡着了。
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脱下披风盖在阿离身上,小心将她抱回了房间。
将阿离放下的那一刻,她醒了过来,与贺之砚四目相对。
“兄长,你回来了。”
贺之砚注意到她眼中的水色,点点头:“我回来了。”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贺之砚愣了一下,将她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阿离先说吧。”
阿离窝在床头,盯着自己的指尖良久,却始终没有开口。
贺之砚也并未催促,回身点燃几盏灯:“今日可用过饭了?”
“兄长已经想起过去的事了吗?”
阿离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贺之砚,昏暗中眼底盛满无措和悲伤。
当年贺之砚重伤苏醒后,阿离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大哥哥很是好奇,见他每日呆呆的,也不说话,便时常粘着他。
“父亲说你失忆了,什么是失忆?”
“书中所载失魂症便是失忆吗?”
阿离并没有在医书中见过这样的记载,见有个现成的病例在眼前,自然兴奋不已。
见贺之砚不回话,她跑回屋拿出自己的宝贝手札,蹲在一旁,一边问一边写。
“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连父母也不记得了吗?”
“你的名字是什么呢?家在哪里?”
那之后每过几日,阿离都会问一句“你想起来了吗?”,直到贺之砚不堪其扰,向贺父委婉地告了状,她才消停。
等到年岁渐长,阿离便不再问这些,她甚至在心里许愿,希望兄长永远都不要想起来,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贺之砚的背影有片刻停顿,他转身将灯盏端到床边,目光始终落在晃动的火苗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灯火点亮了这一片小天地,阿离抱膝坐着,声音听不出情绪来:“忽然想起这事来,想关心关心兄长。”
贺之砚侧坐在床边,轻轻点头:“想起来了一些。”
“那兄长可有想起,在受伤之前你曾做过哪些事?”阿离将脸藏在黑暗里,一点点问出困扰自己一整夜的疑问。
屋内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阿离的身子紧绷着,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
她一定要听他亲口说。
贺之砚眸光一滞,强压下内心的不安:“阿离……是听说了什么?”
见阿离不答话,他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别扭的笑意:“阿离相信了吗?”
阿离眸光黯淡下来:“阿离是听说了一些事情,可阿离并不相信,一定要当面问问你。”
贺之砚闭了闭眼,心下一片死寂,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过白费工夫,她还是知道了那些丑陋不堪的过去。
“你从前杀过许多人吗?”
“是。”
“你一早便恢复了记忆,是吗?”
“是。”
“裴邈陷害父亲之事,与你有关,是吗?”
“是。”
阿离心中痛苦不已,借着低头的瞬间,悄悄抹掉脸颊边的湿润:“你想要回到失忆前的生活吗?”
“不,我从未想过要回去。”
贺之砚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微微偏头,整张脸被烛光照亮,没有丝毫隐藏。
阿离并未看向他,心头的绝望如杂草般疯长:“可是,你有你的过去,贺之砚也并不是你。”
贺之砚喉咙发干,试探着伸手擦掉阿离的泪水,双眼泛红:“我可以只做贺之砚吗?”
“自我记事起,我便不知道自己是谁,我的来历、我的父母,甚至我的名字,通通都不知道。”
“在那个地方,关着许许多多的像我一样的孩童,我们都没有名字,我们唯一的价值便是不停地争斗,像未开智的野兽一样搏杀撕咬,直至死亡。”
贺之砚声音沙哑,将心中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撕开,露出血淋淋的窟窿。
阿离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嘴唇微微颤抖,心头万般情绪涌现。
“是父亲和你给了我一个身份,从那一刻开始,贺之砚才真正活过来,才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
贺之砚将阿离的手捧起,小心翼翼地贴在脸边,姿态无比虔诚:“贺之砚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他只想做一个乡下郎中的小学徒,只做永远陪在阿离身边的人。”
他向来挺直的脊背弯得很低,仿佛在等待她的审判。
阿离感受到手心的一点湿润,只觉一把利刃毫无预兆地捅进心口,尖锐的痛楚四处蔓延,顷刻间鲜血淋漓,四分五裂。
她强忍着泪水,轻轻拥住了眼前人,手掌心的朱砂痣这一刻忽然变得鲜红如血。
贺之砚心头巨震,喉间却蓦地一腥,他尽力压制住上涌的血气,不管不顾地加深了这个拥抱。
静谧的灯火下,两人紧紧相拥。
阿离忽然“嘶”地一声,捂住了脖子。
“怎么了?”
阿离在贺之砚关切的目光下将手松开,一道明显的伤疤出现在白皙的脖颈上。
贺之砚认出这是霜华剑的痕迹。
他轻轻抚摸着那处伤疤,俯在阿离耳边:“父亲已经由我安全送出城,交由镖局的兄弟们照顾,过几日等我们出城与他们汇合,之后我们便远离京城,再也不回来了。”
“没有事先告诉你,也是事发突然,我们原本的计划并非如此。”
夜行阁横插一脚,险些害得贺父丧命,好在贺之砚及时察觉异常,暗中调换了毒药,待天牢传出贺父身死的消息后,通知镖局的人去乱葬岗将贺父救回,将原本的安排,将他藏在运货的箱子里运出城。
安置贺父的地方,只有他和卞谒两人知晓,绝对安全。
贺之砚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阿离听完,久久不能回神。
贺之砚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此时再多的解释也说不出口,是他没有处理好。
阿离却只是苦笑一声:“兄长,你又食言了。”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又做了多少凶险的事情。
*
在阿离遣散药铺学徒的第二日,朝中传出两个大消息。
一是,当日辅国公在朝堂上控告裴丞相一事,终于有了进展:裴丞相涉草菅人命、诬陷隋家军谋反等几桩大案,且调查过程中还牵扯出太后病倒一事也与裴丞相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