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看了强忍着眼泪的阿离一眼,心中虽不虞,却还是赔着笑脸上前一步:“这位姑娘,伙计招待不周,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阿离不习惯被人这样注视着,躲开他的靠近,头埋地更低:“我、我……”又似是伤心得紧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掌柜的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身后裴邈的目光如芒在背,他干笑一声:“不知姑娘想买何种衣料?这样,我亲自陪姑娘上楼去挑选,定能挑到合姑娘心意的。”
阿离摇摇头,目光仍是不安地低垂着,强撑着开口:“谢过掌柜的好意,我只是随意看看,不打扰了。”
说罢,便想要离开。
“姑娘留步。”一直站在一旁的裴邈突然开了口。
似乎是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阿离迟疑着停下了脚步,却仍是如惊弓之鸟般不敢抬头。
只知出声这人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并没有要强行拦下她的意思,这让阿离感到些许安心。
裴邈缓缓开口:“方才在宫门口遇见了贺大人,与他交谈之间提到了贺姑娘,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他知道自己是谁,还与父亲相熟。
阿离这才抬起头,正对上裴邈注视的目光,未干的泪珠凝在眼睫上要落不落,惊喜在眼眸中绽开又很快消失。
居然是那日在普济寺遇见的公子。
阿离看着他,似乎一时忘了动作。
见掌柜的满脸不解,裴邈解释道:“这是医官院贺大人的千金。”
店中的人发现这边的动静,渐渐有人看了过来,裴邈朝着阿离温和一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上楼坐坐,稍后再去挑料子。”
阿离顺从地点点头,随裴邈上了楼。
二人落座,有婢女奉上清茶和点心,正要关上门退下,却被裴邈拦了下来:“不必关门,劳烦就守在门外。”
婢女应声退下。
阿离看向裴邈,他斟上两杯热茶,解释道:“虽只是与贺姑娘偶遇喝一盏茶,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传出去到底于姑娘的清名有碍,还望姑娘不要嫌裴某多事。”
阿离微微红了脸,除了父兄,她还是第一次与男子这般交谈来往,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儿,只好抓紧衣袖:“阿离明白,多谢裴公子今日为阿离解围。”
说出口的话抖得不成样子,阿离的脸又悄悄红上几分。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裴邈敛眉,将一碟梅子推到阿离面前,示意她尝尝:“浮光阁虽只是制衣的地方,但这里供的盐浸梅子味道也很是不错。”
阿离受宠若惊地道了谢,又道:“除了今日,还有那日在普济寺……公子已帮了阿离两回,阿离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裴邈失笑:“本是想邀贺姑娘喝盏茶,却不想姑娘进门之后除了道谢,便是道谢,看来是裴某这人实在无趣,竟让贺姑娘实在找不到话说。”
听出裴邈话中的打趣之意,阿离霎时心跳如擂鼓,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见裴邈并未再言,阿离也悄悄松了口气,不再如之前般拘谨。
裴邈见她放松下来,便继续方才的话题:“上午碰见贺大人的时候,他正要回医官院去,我因家母近日身上有恙,便与贺大人多说了几句,贺大人一切安好,只是颇为牵挂贺姑娘。”
听到贺父的消息,阿离安心不少,虽然这几日贺父也有托人带来口信,但她心中仍是放心不下,便向裴邈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裴邈饮下一口茶,状似无意地问道:“贺大人说记挂着家中的两个孩儿,贺姑娘是还有兄弟姐妹吗?”
“是,阿离还有一个长我三岁的兄长。”
裴邈点点头,不再说话,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阿离见他面上似有忧容,想起他方才提到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贺小姐可是有话要说?”裴邈对上她的眼睛,浅笑道。
阿离愣了一下,极小幅度地点点头:“裴公子可是为裴夫人的病而担忧?”
闻言,裴邈眼中幽深一闪而过,顿了几息才叹道:“确实如此,家母病痛缠身,我身为人子自然心中焦虑,府中医士找不出病症,宫里的太医也请了几位,总不见好。”
阿离盯着身前的檀木桌看了许久,几乎要将桌面盯出一个洞,半晌才犹豫着开口:“我自小随父亲学医,不说能包治百病,但女子的寻常病症还是能看一看的,若……”
她抿了抿唇,发觉裴邈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若裴公子和裴夫人允准,阿离愿为裴夫人看诊,如能稍减裴夫人的病痛,便算是报答裴公子的恩情了。”
裴邈放下茶盏,眼中笑意渐深。
第7章 炮灰白月光6
贺之砚回到京城时,已是夜半。
他牵着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眉眼间含着些许疲乏,步伐缓慢。
自五年前伤好后,他便帮着贺家人打理药铺,赚些药钱,只是一家人过得仍是困苦。
这些贺之砚都看在眼里,他想要报答贺家人的恩情。
可自己身无所长,唯有一身武艺可用。
只是这身武艺太过显眼,他又身世不明。
虽贺父对外说自己是他远方子侄,父母俱亡来投奔他,可难保没有人知道实情,他在那样的小地方施展武艺,只能招来祸患。
也许是机缘巧合,第二年,贺之砚无意中救了天下第一镖局“卞氏镖局”的少当家卞谒。
卞谒是个侠肝义胆之人,看出贺之砚的不便,爽快地邀他为镖局走镖,也算是一份差事。
自那以后,贺之砚便经常早出晚归,隐去身形与镖局同行护卫,赚些银两,每月交给贺父。
贺父问过几次,见他不愿说也不勉强,只嘱咐他一定注意身子,小心行事。
绕过三条街,马儿有些不耐地打了个鼻响,今日跋涉许久,它也累极了。
贺之砚停住,拍了拍马背:“马上就到了,马上就……”
他抬眼,目之所及是一片空旷寂静,仿佛天地间之余他一人。
“贺之砚”这个名字是贺父为他取的,他并没有什么意见,或者说他不知该有什么意见,从醒来,他的过去就是一片空白。
是“贺之砚”,或是别的什么人,对他来说都没有分别。
偶尔见贺家父女的相处,他都像在看一场戏,一场与他无关的戏。
贺之砚牵了牵缰绳,继续朝前走去,才转过角,远远便能看见前面一点亮光。
贺家小院前挂着一只昏黄的灯笼,他心头一动,轻轻将灯笼取下来。
自阿离在家养伤起,贺之砚每次回家总能看到这只灯笼挂在门前。
这其实不能算是灯笼,而是一盏花灯,上面印着紫铃花的图案,邓穗也是浅紫色的,乡下阿婆卖的花灯做工粗糙,却是阿离的心爱之物。
贺之砚小心地将花灯捧在手里,轻声推开了院门,东屋的灯没有点上,屋里的人已经睡下。
他将花灯挂到阿离的屋前,烛光映照着他凌厉的侧脸,莫名柔和了几分。
忽然屋里发出一声响动,接着贺之砚就听到了阿离的声音:“是兄长回来了吗?”
她似乎是才睡醒,声音和平时很不一样,带着只有在最亲近人面前才会有的撒娇语气。
贺之砚听着,一时间竟忘了说话,也忘了该离开。
门从里面打开,阿离披着衣服,手里也端了一只烛灯,漆黑夜色中点起的两盏灯将两人间的距离照得更近。
阿离眯着眼适应了片刻,又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了站在她眼前的贺之砚,鲜见地有些生气:“兄长今日怎么这样晚?”
贺之砚回过神来,注意到阿离额头上的汗水和那双眸子里面藏也藏不住的惊惶,他皱眉道:“做噩梦了?”
阿离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声音低低地:“父亲连日宿在宫中,今晚你也没回来。”
阿离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没用,她明明不想让父兄担心的。
她闷闷地垂着头,贺之砚只能看见一点她苍白的侧脸。
他张了张嘴,阿离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他的衣角:“不过现下兄长回来了,阿离便不怕了。”
“我——”贺之砚有心想解释今晚为何这么晚才回,却又不知道从何讲起,阿离却忽然抬起头道:“啊!兄长的药!这会定然都凉透了!”
她苦着脸,不敢抬眼看他:“小炉子今日借给隔壁婶婶忘了拿回来了。”
虽是这样说,但阿离却有些心虚和窃喜,眼睫紧张地抖动着。
之前数日,她都是如自己所说那般,将药熬好放在兄长房间,担心兄长归家晚,还特意放了一个小炉子温着,却不想这几日与兄长真的一面也见不上。
阿离心中郁闷,见今日兄长至晚未归,她将药熬好后便故意没有将小炉子也拿进兄长房间,这样便能借煎药之名见上兄长以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