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再追问,他便道:“除了爷爷,我的家人就只有你,这里才是我的家,我们的家。”
所以,在他们结婚第二年的冬天,一袭盛装的盛母敲开他们蜗居的出租屋时,阿离对她一无所知。
“我是盛屿的母亲。”
她的嗓音低柔从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与周围的逼仄潮湿格格不入。
明明微笑着,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还穿着睡衣的阿离局促地站在门口,任她从上到下地打量,像在评估一件橱柜里待价的商品。
阿离笨拙地向她问好,平时能言善辩的人,此刻像一个洋相百出的幼童。
盛母没有回应,只是在听到阿离介绍自己是盛屿的妻子时,目光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缓缓打断了阿离磕绊的话:“萧小姐,我今天来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阿离没有任何应对丈夫家人的经验,紧张地只会点头,下意识邀请盛母进屋。
盛母隐含讥诮的目光在屋内扫过一圈,始终站在门外:“萧小姐,我看还是到外面的咖啡厅,也省得打扰。”
阿离顿时愣住,没有错过她眼里的嫌弃,窘迫到无地自容。
“盛屿现在每天都很忙,忙得家也不回了,我就只好亲自来一趟……”
“……说了这么多,萧小姐应该能体谅为人母的一片心,不会将这次见面告诉他,免得他再多烦恼,对吗?”
咖啡厅里,盛母说完了想要说的话,语气亲和,优雅地抿一口咖啡。
“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现在终于说了出来,就像是移开了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她慈爱地看着泪流满面的阿离,精致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咖啡厅里上演着这样诡异的一幕:盛母的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语气轻松下来。
而她对面的女孩却死死低着头,身子因羞耻和愧疚微微颤抖着,看着泪珠一颗,一颗滴进苦涩的咖啡里。
苦涩,难堪,是这位贵妇人带给阿离的最初感受。
这通意外的电话并没有持续太久,盛母那头很快挂断,似乎这次通话只是一次例行公事。
阿离将盛屿的手机放回去,他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你和我母亲见过面。”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阿离心下一惊,见他探究的目光扫来,知道瞒不过去,只能含糊道:“偶然遇见过一次。”
“是吗?”盛屿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语气平淡,“之前从没听你提起过。”
阿离别开脸,装作犯困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可能是忘了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盛屿点头,似乎认同了她的说话,没有再问:“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到营地,困的话,就再睡一觉。”
阿离“嗯”了一声,假装闭上眼,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
再睁眼,已经回到了在营地的帐篷。
她猛地坐起身。
帐篷里只有她一个人,外面隐隐传来刻意压低的争执声。
阿离直觉那与自己有关,她立马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正是午后,刚下过雨,天空一改昨日的阴沉,渐渐有阳光从东边的天空落下。
严夏双眼红肿地看向面前的男人,神情憔悴:“你知不知道,昨天我有多担心你?”
昨晚领队告诉她,盛屿和萧小姐一起开车去市区时,已经是他们出发后的一个小时。
越来越大的雨势和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危险,让严夏的心都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她想要打电话给盛屿,可又怕这通电话会让他在开车时分神。
就这样煎熬到了晚上,她终于鼓起勇气,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盛屿的号码。
可整整一晚,电话都无人接听。
这一晚,严夏彻底失眠了。
她一边担忧着盛屿,一边回忆了与他有关的一切,从寿宴上的初遇,到他同意自己无礼又冒犯的请求,再到两人的婚讯公布。
这场婚事来得荒唐,可她得知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却是欣喜若狂。
严夏头一次正视自己藏在心底的感情,在这个辗转反侧的深夜,她终于能够确定:
尽管才短短几个月,她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盛屿。
确认的那一刻,严夏又惊又喜,恨不得立刻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他呢?
他会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意吗?
可苦苦熬了一夜,第二天等到盛屿回来时,她看见的,却是盛屿抱着萧小姐从车上下来的刺眼一幕。
像是一直以来有预感的噩梦突然成真,严夏泫然欲泣:“昨晚,你和萧小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盛屿皱眉:“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不要胡思乱想。”
严夏强忍着泪水,看向他冷淡的眼睛:“那你说,你们昨夜都做了些什么?”
孤男寡女,深夜在外还能做什么?
她只觉心如刀割,却还是不死心,想要听盛屿否认这一切。
听出她话语中的逼问之意,盛屿眸光一沉,却还是尽量缓和了语气:“你先回去休息,晚点我再和你说。”
他能看出严夏面色很差,就算要说什么,也要等她恢复好。
严夏却说什么都不肯,一定要他给个答复:“你们才刚刚认识,怎么能——”
“严小姐!”盛屿回身,眼底寒光摄人。
他的声音不大,其中透露出的威慑,却让情绪激动的严夏不敢再说下去。
盛屿走近几步,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衣服,语气不容置疑:“回去休息。”
严夏颤抖着接过他递来的衣服,只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是她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强烈的恐慌感让严夏几乎站立不稳,这桩婚事如果取消了,她还有严家未来会落到怎样雪上加霜的境地?
她不敢想。
而这几个月在他身边的委曲求全和心痛、酸涩,此刻一一浮现在眼前。
严夏默默流着泪,心里早已崩塌。
盛屿不再看她,转身离开。
所有的情绪在此刻找到了发泄口,严夏上前拦住他,几乎是口不择言:“盛屿,我们的婚讯已经放出去了,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是你爷爷,你父母都认可的未婚妻!”
“你的妻子只会是我!”
闻言,盛屿的脸色越来越冷,他挥开严夏的手:“严小姐,希望你能明白。”
他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不带一丝情感:“婚礼可以随时取消,我父母从前管不了我,而现在,盛家是我的盛家,他们更加无权置喙。”
“至于爷爷那边,我会去说,不过在这一切之前,盛氏会收回对严氏的所有投资。”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低沉而残忍。
严夏的脸色越来越白,只觉得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盛屿。
她不断地摇头:“不,你不会的……你明明答应过,就算我们不结婚,你也会帮严家……”
恐惧,嫉妒,愤怒,无助……在这一刻通通涌上心头,让她没办法冷静思考。
严夏踉跄一步,上前抓住他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过你,我已经帮过一次了,不是吗?”盛屿冷笑一声,甩开她,“若不是盛氏的注资,严家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垮了。”
阿离小心地靠近这里时,还没等听清两人的对话,就看见严夏被盛屿推开。
她下意识上前扶住了神情恍惚的严夏:“严小姐,你没事吧?”
严夏看清了眼前的人,原本悲戚、不可置信的眼神瞬间变得愤怒无比,猛地将她推倒。
阿离一时不妨,重重撞到了一旁的墙上。
“都是因为你!”严夏吼出这句话后,便哭着跑开了。
盛屿连忙上前查看阿离的情况,她痛得蹲下身,额头和手掌都有不同程度的瘀伤。
在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盛屿已将她抱起,阿离顿时大惊失色:“放我下来,盛屿!”
她醒来时那个疑问不用再问,就是他把自己从车上抱下来的。
见阿离格外抗拒,盛屿将她放了下来,却仍死死拉着她的手腕:“你的伤,需要处理。”
阿离摇头,正色道:“这个之后再说,我想和你谈谈严小姐的事。”
“我会和她解除婚约。”盛屿表情认真,直直看进她的眼里。
阿离一愣,却拧紧了眉心:“为什么?”
“因为我要娶的人,只会是你。”
盛屿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当年你离开的原因,我不会再追问,只要你现在心里依旧有我,那就够了。”
“过去的这几年,之后我会好好补偿你,我会——”
“不好,”阿离动了动嘴唇,平静的目光缓缓与他对上,“我说,不好。”
“我不会再嫁给你,也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