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放沉,微微松了一口气,终于有感周身冷意散去,怀中之人的身体慢慢染上了温意。
“师父。”云萧轻声唤了一句。
女子仍旧昏沉。
少年微怔神,一手环抱着她,另一手自水下伸去把女子的脉。
下一刻,心头猛然一窒,脸色凌然而变。
师父?!
女子仍旧安静地伏靠在他身前,双目阖却,呼吸微弱。
元力几空,五脏六腑无一不损,体内有寒力冲撞不歇,周身经脉受寒力影响,呈凝滞瘀结之向……
“这寒力是?”
不由得想起先前于阵宫中,杜门风巽阵时曾闻到的冷寒香气。
当时师父在梅大哥怀中反应便有异,此下回想起来……难道,是墓蔹花香?!
墓蔹花易生于无阴地下,与霜夜寒花同是至阴至寒之物,常人闻其香只觉清冽慑人,但师父体内有霜夜寒花余毒,闻来便如坠冰窖,一身余毒复出,难以扼制,悉数化为寒力在体内冲撞不散,元力几被耗尽。
云萧凝目再探脉少许,又是一震。
膻中穴不通……经脉逆行错乱……师父后来元力将尽,竟是用了银针刺渡来借力?!
难怪……难怪于生门阵心破除第九阵后再无余力能走……
少年放在女子脉上的两指轻轻颤瑟,猛然收紧。
如墨玉琉璃一般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霍然一片深茫,只有心压抑着压抑着,说不出的疼,后怕的疼,惊心的疼。
师父……
呼吸一紧,陡然又松,少年眼中蓦然氤氲,无意识地伸出手欲抚女子苍白的颊,却又恍然顿住。
脑海中红衣少女的身影一闪而过,云萧微怔。
女子霍然呼吸一紧,气息紊乱起来。
青衣的人惊醒,忙再探脉。
手掌内的异物……是蛊虫?少年人惑然拧眉。
缭绕的雾气中又听到女子低微的喘息,不甚虚弱。
云萧面色一肃,立时想到银针刺渡借力,膻中穴久闭,穴上银针同时锁穴,有断脉之危,须得尽快拔出。
青衣的人小心地将女子扶靠在背后青石上,低头来伸手向女子膻中穴。
兀地一怔。
右手停在女子胸前三寸,难以为继。
少年人自来肃峻端然的面上现出震色,微微移开了目光。
膻中穴在人之胸口正中之处。
垂眸迟疑了一瞬,少年轻言道:“师父,萧儿冒犯了。”
指间轻颤,微蜷,而后伸至水中解开了女子腰间的束带,白衣微微往下散落。
霍然心如擂鼓,少年伸手将女子贴于肩头的白衣轻轻褪下。
冷白纤瘦的颈臂现了眼中,云萧蓦然无措,慌乱地移开了目光,手脚均不能自处,心口□□。
水波轻漾在雾气中画出涟漪。
许久方能稳下心绪。
少年人欲移回目光,但觉不妥;闭目伸手行来,更觉为难……
踌躇一刻,还是将目光移回了女子身上。
青衣的人尽力垂目不去看女子胸前。白衣散落荡开在水中,轻轻拂动。
眼中所见寻到了那一枚深刺入穴中的银针,便欲伸手拔出。
下一刻,倚身在青石上的人兀地动了动。
胸口微微起伏。
端木若华凝息少许,慢慢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青衣的人手伸至一半,霍然一震。脑中陡然空白,竟忘了女子双目并不能视物,眼神慌乱至极,脸上一寸寸烧了起来……
“师……师父……我……萧儿……是……是在……”
端木听到他的声音气息便放缓了一分,轻声咳了起来,脑中依旧昏沉,周身无力,伸手撑着后面的岩石勉力欲起。
下时光洁的臂肘触到温岩,那过于直熨的触感让女子怔了一怔。
云萧心头一颤,急步欲退,又恐她滑落水中;不退,又万般忐忑无措,一时竟呆呆地忤在了原地。
少年人低头慌窒道:“师父恕罪,弟……弟子褪下您的上衣……是想取……取出师父胸口的银针……”
端木抬手轻置在了自己胸前,确实未着衣物。便也呆了一瞬。
云萧立身水中,垂目不敢看她,不知为何手心沁出一层的汗。
水气轻撩,约莫过了半晌,端木慢慢道:“你我既是医者,应知讳疾不避医,无妨。”言罢垂手往下,微微凝力,自行拔出了膻中穴上的银针,转腕递予了少年。
少年抬手接过,指间仍颤,抬头来女子气息不稳地慢慢拉起褪至肋肘下的白衣。
云萧收起银针,有感女子的气息缓和了少许,心下终于慢慢沉静下来,微微松了一口气。
目中隐现忧色,少年人看着女子,忍不住道:“师父既出此言,应知您体内寒力甚剧,墓蔹花寒香难以纾解,又因银针刺渡损伤经脉,现下便应褪下周身衣物于此温泉中调理养顺,此为最妥。”
端木又是一怔,神色微恍。
云萧想了想,伸手将她抱起:“我抱您至浅水处,那边有青石遮挡,师父可安心于泉中静养,以作调理。”
女子苍白的脸上又浮现恍怃之色,被他抱至青石背后,小心地放了下来。
而后少年人转步走至青石另一面,恭声道:“师父将衣物递与弟子,萧儿晾到岸石上,以便我们有余力时离开此处去与师姐会合。”
端木迟疑少许,伸手撑在石上,便也嗯了一声。
而后微垂首,慢慢褪下衣物,放置在了青石之上。
青丝雪发散开浸落于水中,拂荡如墨色的莲,女子阖目宁声,倚靠青石盘腿坐下,心亦慢慢沉静,淡了开来。
第107章 温意
倚靠在青石另一面,青衣的人将麟霜剑放置在另一块略为平整的青石上。
继而取出怀中的玄铁罗盘,又取出阿悦为他寻来的那颗冥颜珠,亦放置到了手边青石之上。
侧目看着那颗雪色圆润的珠子,少年人不知为何怔了怔神,总觉得莫明有些熟悉。
思及少女,目中微现温意……
下一瞬移开目光,又自怀中掏出一物。
是一方绣着青竹白雪的精致锦袋。
云萧望着它,霍然怔住了神色,似乎太过清楚锦袋里装的是什么,于是并不打开,盯着它看了许久,原本清浅澄澈的眸子慢慢转深。
他于眼角处回望青石另一面静静流转的水光,垂眸一瞬,却又望远。
少年人慢慢握紧手里的锦袋,先前在女子面前的心慌意乱已经全然静了下来……心不由自主的肃了恭了寒了,淡沉而远。
微微的寒凉和冷意伴随泉中水色流转开来,静静缠绕在少年心头,微有郁然,轻淡的伤。
以为浅薄,以为在谁人那里不值一提,于是默然于心,只不言不语。
似在等一个解释,又似只是无法释怀。
许久,少年将缠缚在剑柄上的冰血天蚕丝取了下来,细致地穿过锦袋勒口。
便如两年来,他用不同的绳结将此方锦袋穿过,带在身上贴身相随,是一样的默然和执拗。
其实一直未能放下、亦或看淡。
肃正温和,谦逊恭谨而又多礼。于外人看来他真是一个才德兼俱过于稳重老成的少年人,然而本性里较真和执拗的一面,只在一人相关的人事物面前显露无疑。
一直一直无知无觉地沦陷在其中,却久久未能幡然醒悟,不知此心何顾。
热气相撩、白雾氤氲中,少年将穿好丝线的锦袋小心地放置在冥颜珠一侧,垂目转过,续着取出最后一只机括木蚕,检查了一下并未损坏,亦放至石上。
少年欲回头说什么,思及女子双目不能视物,又默了声。
但觉女子声息虚弱,呼吸断续间时浅时长,便知是在调息顺元的关键时候,不宜受扰。便默然行出两步,至了温泉另一头。
踌躇一刻,解开身上青衣,少年将衣中银针布囊取出,又将数只药瓶取出,低头来查看自己的伤势。
右臂上先前被冰血天蚕丝勒出的伤口本已包扎,在涧水中泡得太久白布已然松散,云萧将布缠解开,便见小臂上三圈有余的伤口翻卷泛白,连带伤口内里的血肉都隐隐发白,隐见血丝从深处渗出,丝丝缕缕,毫无愈合之象。
少年取出朱叶丹在指间捏碎,细细撒上了伤口,顿时一股剜剐烧烫的灼痛感自小臂传来。
右臂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云萧额际沁出汗,思及此为最快愈合之法,只咬牙一声不吭。
低头来臂上伤口深处的血肉以人眼可见之速凝结在了一起,再无一丝血渗出。
云萧将整个右臂上的伤口悉数撒过。眼前有些发黑,伸手牢牢扶住了身侧一块乱石。
朱叶丹外用向来只用以刺激将死之人,硬催烫伤口、化而凝结,虽有速效但伤元损脉,且有凌迟刑烙之感。
半晌气息才恢复如常,少年本已苍白的面色更见怆白,唇色极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