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妇人蹲下身来查看女娃,并无伤势,然而小女娃抱着散成一块块的木娃娃仍旧哭个不停,瘫坐在地怎么也劝不住。
小儿哭声嘹亮,引了一群人驻足围观指指点点。不少人上前劝慰亦不管用,客栈门口渐渐围满了人。
大堂内的盛宴微笑着轻轻摇头:“这顿饭吃不了清静了。”
云萧不知何时也抬了头,静静地望着门口那哭个不停的小女娃。
恍然间一双微*带水光,目中一片空茫却又盈了几分委屈的双眼自脑海中浮现。
手中好似还攥着他的冥颜珠不肯放。
此刻回想,竟似与这小女娃无异。
青衣的人眼神不自知地温柔起来,目中微一恍,极浅地笑了笑。
盛宴蓦然一怔,呆望于他。
云萧放下手中竹筷,忽然起身离桌往门口行去。
盛宴恍然回神,低头喝了一口酒,亦随他走了出去。
那妇人见两位公子走近还有几分奇怪,下一刻便见青衣的公子蹲下身来,捡起地上零落的木块试着拼了起来。
“这……谢谢这位公子……”
云萧并未应声,一一捡起散落的木块,有条不紊地将其恢复到小女娃之前抱在怀里的那个木娃娃。
围观之人见着暗暗称奇,面上皆扬起笑意。
那小女娃手里还抱着几块较大的木楔,云萧伸手向她来拿,她大大的、闪着泪花的眼睛凝在被云萧拼回了一半的木娃娃身上,终于不再哭了。
少许后云萧将手中精致完整的木娃娃递到了小女娃面前,那妇人脸上微赧,抱着孩子称谢不止。
“大哥哥,你怎么好像要哭的样子?”
云萧拿着木偶的手一滞,扬首对着那小女娃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小女娃接过木娃娃看了又看,而后欢欢喜喜地被妇人牵走了。
人群皆对青衣公子比了个赞许的手势,而后慢慢散开。
云萧看着那小女娃离去时蹦蹦跳跳的模样,久未起身。
盛宴不禁感到好笑,眼中又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下一刻亦蹲到云萧身侧,与他望着同一个方向,看同一个背影,想他可能之想。
身侧之人蓦然低声道:“我想去洛阳,可是不敢去,大哥觉得如何是好。”
第165章 从心
“我想去洛阳,可是不敢去,大哥觉得如何是好。”
盛宴眼中亮了亮:“想去便去,有何不敢?”他复道:“洛阳正是我家所在,若去的话我与你同行,正好回家一踏。”
青衣的人眸光微敛,极轻声道:“我此去是为见心中牵挂之人,可是却知此人终会为我所害。我离她越近,越会害了她。”
盛宴眸中一颤,心下蓦地一阵刺痛。
好半晌,她声音微哑着轻轻摇了摇头:“若是如此,你莫不是打算一直离她遥遥千里,永不相见?”
青衣的人点了点头:“我便是如此打算。”
盛宴眼中微湿,面上却笑:“你怕她为你所害,所以远离,难道连她危难之时都打算不闻不问、袖手不管?”
云萧默声。
盛宴望着他道:“我不知你为何认为她会为你所害,是有心还是无意。只是觉得,你因此而远离她,甚至于她危时亦不出手……实属本末倒置。”
目光微垂,她望着客栈前川流不息的人潮道:“何人能笃定世间因果?难道许你离开后,她便一定能安然无恙、长命百岁么?若是没有这样既定的事,她于你转身离开后因为其他的人、其他的事陷入险境、甚至陨命,你又该如何是好?”
青衣的人蓦然一震。
“既是心中牵挂之人,便应从心而为。”檀衣的人顿了一顿,柔声道:“在她尚未为你所害之前,尽你所能地保护相守。如此,就算最后真有那一日,也是宿命使然,避无可避。可若是你决意离开后,她在你不知道之时为旁人所害,从此永不能得见,纵然非你过错……你此生却必定懊悔至极。”
青衣的人五指蓦然握紧。
春日晴光当头洒下,他于柔风中回头来怔震地看着身旁檀衣之人。
盛宴对着他展颜一笑。飒然道:“所以去吧,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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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郡城外,三人并肩而行,申屠烬脚步趋缓,突然抬头向二人挥了挥手,笑道:“申屠烬有事在身,就不与大哥、三弟同行了。”
盛宴回头看他,想了想,问:“是云萧所说,你家中的事?”
申屠烬望着他,突然自恃风流地笑了一笑,既不点头,也未摇头。
云萧回头看见,默声。
申屠烬转首与云萧道:“我家中的事多谢三弟来告知,如今我已知晓,你勿需担心。”顿了一瞬,他又道:“你此行除了流阐的事,便无其他事要问我了么?”
云萧蓦然微怔。
“或许你现今有比欲问之事更重要的事想做,暂时不问也罢。”申屠烬笑转过头,朗然高声:“我心中有感,不日我们三人必定还会聚首,届时,三弟想起,再问不迟。”直视云萧,他笑容清朗,姿态潇洒,恣意风流。“二哥必定对你知无不言。”
云萧看着他,而后颔首“嗯”了一声:“一言为定。”
申屠烬拱手一揖:“大哥、三弟,就此别过。”
而后伸指于口中吹了一声口哨。
盛宴淡然微笑,回了一揖:“自己保重。”
申屠烬看着他。
下一瞬,十数匹体形壮硕的灰狼从一侧林中窜了出来,直奔蓝衣的人。
申屠烬脚尖一点,轻轻巧巧地落到为首一匹高大壮硕的灰狼背上。
云萧抱剑低声:“别过。”
“别过。”申屠烬轻拍灰狼后脑,回头来对着两人一笑。而后灰狼便负着他向来时之林奔去。
身后云萧与盛宴看着狼群相随与他一起奔离远去。
不知不觉,眼中有些繁复。
申屠烬伏在灰狼背上,清风迎面刹那间湿了双目。
忽然低头重重咬在了自己右手食指上:“与你分别,疼如断指;只是若不分离,将来更将心如刀绞。”伸手轻抚身下灰狼的颈毛,申屠烬哑声低语道:“阿檀、阿檀……你不懂我的心啊。”
一袭蓝衣轻驰,沐风过柳而去。
山林浅寂,风光如旧,两骑一空,知己不复。
他想到与他穿山过岭的日月寒暑,却已想不到再见时是情是义的心境。
恣意不再,满腹情愁。
终究是回不了当初了。
湖光踏碎,人、狼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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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水郡出,经雍州京兆郡径直往东再过弘农郡便可到洛阳。
盛宴先前见识了一下云萧轻功,深觉不凡,有心再探一回。故在城门口提议二人施以轻功行路,待到力不能继再寻个地方买马续往东行。
至今时,云萧心中已然分明,决定已下,思及端木境况只求速至洛阳。
闻言当即应了。
二人随即纵掠而起,一青一檀的身影并肩飘掠疾驰,往东而去。
起先盛宴还可勉强跟上云萧,至后只觉青衣的人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身形如隼,疾掠如风,不知何时竟已成一个小点遥遥晃在远处,点掠间身影时高时低,愈来愈远。
盛宴吃力地纵行跟上,心里叫苦不迭,不由暗恼自己自找苦吃,如今可算是探清此人轻身功夫厉害至何种地步了。
两人纵行数日,盛宴累得神昏力乏,青衣的人竟似毫无所觉。时而聚气凝神疾驰如电,时而呼吸平缓飘然如魅。闷声不语,疾行不怠,离盛宴遥遥远矣。
有时驻立于高处静候半晌,待盛宴追上;有时折身回来渡力带他一程,如此反复。
又行半日,檀衣的人深觉难以为继,心道再追上云萧必央他与自己买马而行了。
抬头来看见淡青的身影纵掠久矣,已然人眼难见,似毫无停下或折回的意思,反倒越行越快,不由生惑。
蓦然见远处天际一轮黄日下,数重青影相叠掠起,如鸦鹫鹭排,驰于霞光中。映着万道金丝向前排出七道重影,纵列渐消,转瞬即逝。
盛宴瞠目心惊,不免敬佩以极。那一瞬间竟见他一人化七影,速疾难辨,隐约却又清晰,令人不得不叹服。
只是下一刻,却见云萧身子一晃,径直落入脚下林中。
盛宴一惊,“云萧!”立时勉力追上,匆匆落下林中去寻。“云萧?!”
此处林密草深,树荫繁盛,草间充斥着春雨过后清新的泥土气息。
盛宴踏步呼寻半晌,看见不远处青衣的人背对自己一手撑着剑,一手扶在身旁一株青檀上,单膝跪地,急剧喘息。
“三弟!怎么了?”
“我……做到了……”语声低哑而轻颤,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与隐隐的复杂欣喜。“迭影已练至七重……师父和鬼爷爷的赌约结束了。”
青衣的人摇摇晃晃地撑剑站起,口中低喃道:“我自由了……可以回归云谷……回师父身边去了。”一言罢,青衣的人似哭似笑地低吟了一声,向前行出一步,而后突然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