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萧?!”
……
京兆郡郊外野林中。
云萧隐约听见篝火的噼啪声,下瞬便闻一道女声笑斥道:“你这畜生,胃口真大,又来抢我鱼吃。”
恍然觉得语声似曾相识,隐约在哪里听过,一时又难以想起,脑中昏昏沉沉,周身酸惫,便未睁开眼。
云萧再醒,已是深夜亥时。
橙黄的篝火跳动着跃入眼帘,青衣的人低头便见一袭雪白的狼尾挨着他蜷起。背后暖哄哄的,伸手一摸,知是纵白。
“你醒了?来,吃烤鱼。”对面盛宴望着他一笑,拿起一根削好的树枝叉了手中之鱼,递到云萧手中。“看看手艺如何。”
云萧扶着纵白微微坐正了身子,伸手接过烤鱼。“谢大哥。”
盛宴轻笑道:“这狼果然是你养的,是一直跟随着你吧?你一昏过去它便出来护着你,叫我吃了一惊……”
趴在林草间给云萧当靠垫的大白狼耸了耸一边耳朵,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它叫纵白。”云萧回望盛宴,续道:“因模样太过引人注目,我便一直让它暗中跟随,以免惊吓到寻常百姓。”
盛宴点了点头:“又大又白,倒是漂亮。确实比申屠那厮的灰狼群更要引人注目。”
云萧吃了几口鱼,盛宴看着他道:“接连几日用轻功赶路,就算内力体力再好,也必累了,我们歇过今晚还是去郡城里买马代步……对了,你昏迷前说的什么?似乎有些高兴,我却没听清。”
云萧吃鱼的动作一停,抬头望向盛宴微微笑了笑:“是高兴。我先前因有赌约在身,多少身受桎梏。解法中还剩的便是将轻功中‘迭影’一技练至第七重,此行我一路都在练习,今日意外突破,虽气血一空,但心中不免激动。”
盛宴摇了摇头:“不曾想你还身负这样的赌约,更不曾想你一路都在琢磨与练习轻功,却还快我如此之多。”
云萧将鱼吃罢,看着他手中另一条凌空在烤的鱼。“这是……无刃刀?”
盛宴飒然一笑:“是呀,此为我巫家绝技,烤完的鱼必定干净清爽。”
云萧不免淡笑:“确实干净,且方便。”
“就是烤久了有点累啊。”盛宴笑嚷一句。
青衣的人不觉凝神细看那条似被利刃穿过,烤得半熟不熟的鲫鱼:“这便是武林中人人称羡的无刃刀。”
盛宴随手翻了一下手中之鱼:“虽是人人称羡,实则不过是气刃,只是旁人无法像我们巫家人一样,长时凝于掌中。”
云萧下意识地问道:“为何?”
盛宴思忖了一下,答道:“江湖中人只知无刃刀只有巫家人会,却不知为何只有巫家人会……”他言罢抬头看了云萧一眼,微一挑眉,霍然道:“若不然我来教你无刃刀。如此你就明白了。”
云萧一震:“江湖皆知无刃刀为武境之极,乃巫家独有,你私下传授外人应是不妥。”
“你且放心,我心中有数。”盛宴毫不在意地笑道:“况且,无刃刀又如何,比不上江海自由、知己好友。没关系,我信你。”
第166章 洛阳
“况且,无刃刀又如何,比不上江海自由、知己好友。没关系,我信你。”
云萧微愣一瞬。
盛宴下时便与他道:“‘心有刃,手无刀;意之致,气相随;抱元守缺,吐故纳新,化气血为刃,随心中心寸;心静则刃利;气甚则刃重。无刃刀者,气之使也。’这就是无刃刀的心法口诀。”
青衣的人听罢,微怔:“便只如此?”
盛宴点头:“便只如此。”而后又道:“你于心中默念,试着按此法调动丹田内力化出气刃。”
青衣的人闻言安静了一瞬,而后依他之言默念此功法于心,抱元守缺凝力向双掌。
然而力凝已久,掌中毫无变化。
青衣的人便睁开了眼。
“非巫家人是使不出无刃刀的。”盛宴看着他,递上了手中烤好的另一条鱼:“我巫家的子嗣在胎中便会因生母所习无刃刀心法而改变吐纳呼吸之法,腹中胎儿自此呼吸之律也将异于常人,出生后可随吐纳收放内息之气,待得内力修至一定境界,便可根据此无刃刀心法慢慢聚气成刃,凝于掌中。”微顿一瞬,盛宴补充道:“唯有自幼惯于如此吐纳呼吸者可将无刃刀心法与之相融贯通,而后使出无刃刀。只因最初习得无刃刀者是我巫家族母。是故会无刃刀者只有我巫家的人,旁人即使知晓方法,也是学不会的。也是故,我巫家只有入赘的夫婿,从无嫁出的女儿。”
盛宴言罢神色霍然怔了一下,看了一眼云萧,回转目光,低了低头。
过了少许,檀衣的人忽道:“三弟听闻过鬼斧神刀青阳子么?”
云萧一怔。
盛宴未待他回答,面上便显露出几分复杂和叹然,轻言道:“我姑姑……便是如今的巫家主母巫山秋雨,年轻时曾与云门弟子青阳子前辈相恋,最后前辈因不愿入赘我巫家而与我姑姑一刀两断,从此两地生分再不相见。”
云萧听罢愣住。
盛宴续道:“我姑姑至今也未嫁人,从此陪于其兄长身旁打理巫家家事。”
云萧沉吟道:青叔之事他曾于寨中听花叔与伊叔提起过,当时只道青阳子是因故得罪了巫家,与其大打出手,被无刃刀削去了一块头皮。
却原来,是这样。
林间夜色恍恍,盛宴又递了一条鱼来:“呶,再吃一条。”
云萧闻声回神,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抬头一瞬,却蓦然对上了他的眼。
含笑间隐见柔和,洒脱间略带伤感。
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后盛宴移开目光,抬头望向了远处。
云萧兀地想起了申屠烬的话,看了一眼盛宴,迟疑一瞬,问了一句。“大哥可有心属之人?”
盛宴一怔。
而后回转目光看向了云萧。
青衣的人亦望着他,面上两分正色,两分浅淡,两分随意。
盛宴垂目笑了一声,而后飒然道:“有啊,那是一个双眼比明月还要皎洁、声音比琴音还要清泠、脾性却十分肃淡的人。我三年前见了他一面,把他那双眼睛记在了心里;两年后又听了他的声音,把他的音色装在了心里,再后来喝醉了无意中得以和他闲聊几句,却又是生生擦肩而过……”
云萧微蹙眉道:“后来可有遇到?”
盛宴点了点头,望着眼前跃动的篝火:“后来他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带着那双黑白映墨、皎如山间明月的眸子,嗪着一口清泠如水、纯净如玉的语声,隐隐含笑,肃淡宁和,这两个我惦念的一人一物,忽然合成了一个,叫我好不欢喜。”
云萧望向盛宴,未多话。
“我想把掖了多年的心情说与他听,可是开了个头,却没了尾。”
青衣的人问:“为何?”
盛宴抬头微笑着望他,轻言道:“因为他心里已经装了别人,我就算惦记已久,终归是来迟一步。”
青衣的人面色微敛,目中似有感触:“如此,大哥便未与她说?”
盛宴安静地看了他少许,之后回转目光,望着篝火,涩然一笑。
“经年忘情于山水,我将他放在心里时常念起,辗转叹息,只可惜两相错过,三次擦肩不顾,再回首,缘分也已七零八落……我想我便该在当年初见时便与他说了,或许懵懂青葱,说不定能一生怀念,可惜时光不能倒流,而我已经错过。”
“大哥已然放下了么?”
檀衣的人目光如水,飒然,微寥:“嗯,放下了,只是他若回头,我必定倾心以待,多久都行。”
云萧怔了一下,于心底为申屠烬轻叹了一口气。
盛宴忽然道:“我教你的无刃刀心法,三弟闲时多加练习,可助长兵刃剑气之威。我也曾听家中老人说过,有一类人非我巫氏,也可凭此心法练出无刃刀,不过似为传言,也不知真假。”
云萧看向盛宴微一点头,诚挚道:“云萧谢大哥,承蒙错信。”
盛宴笑了一笑,垂首已静,目中反射出微光。
……
出京兆郡向东驰往洛阳的路上,二人骑马并肩而行,已过弘农郡。
马背上春风微寒,拂面无声。盛宴忽地看向云萧道:“天隆六年,申屠与乐正两家联姻,江湖震惊,此事三弟可知?”
云萧直视前方,神色中微微显露出心急,头也未回地纵马疾驰:“嗯,他们成亲当日,云萧在场。”
檀衣的人微微松开了手中缰绳,马儿缓下了速来,盛宴于后望着他的背影道:“当年的上元佳节,乐正无殇与申屠流阐成亲当日,你……”
我看见你……
云萧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洛阳城,一扬缰绳,快速地喝了一声:“驾!”
淡青的身影渐行渐远。
盛宴无声地捏住了手中缰绳。
……我看见你一袭青麾,静默如竹,立于一名紫衣的小姑娘身侧,如月的眸里清漪澄澈,恍然如璃曜,潋滟似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