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马车已备好。”
墨然闻言低应:“嗯。”
下一刻另一人自仆从身后行来。柔声开口:“清云宗主安然回返荆州归云谷中,主人知其伤重,难以放心,有心去探此人伤情。”
墨然回首看向素衣之人,下一刻,又转首。
“却因端木若华此前所言,再见时便欲问主人身世,故而主人心中迟疑,数日踌躇……实则是有些,不敢见她。”
墨然负手立于窗前,即便被说中心中所想,也只是更静。
郭小钰缓步走近,立身道:“主人许是不用再踌躇了。”
墨然听闻,眉间浮现忧色:“是生了何事么?”
“益州边境的朝廷兵马驻扎不动,巫亚停云传令休整,至今未开战。”
墨然听罢拧起眉。“凌王已得军库图中军资,实力不可小觑。但朝廷兵马长途跋涉而来,必有粮草辎重等供应问题,战线越长越久越加不利,巫亚停云在外征战多年,岂会不明?却因何此时犹疑……”
郭小钰望着他道:“影网消息,大军刚至时巫亚停云本欲速战速决,后来不知因何次日便审慎起来,更令未动。”
墨然敛目:“有何能让巫亚停云谨慎至此……”
言罢长时静默,幽幽望远。
郭小钰安静地立于墨衣之人身后:“主人在想什么?”
墨然抬眸极静。“我在想……赫连此前与我所诉,言辞过于肆意,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素衣长裙微扬,郭小钰只是看着他。
墨然语声沉敛:“何事能让赫连绮之如此笃定自信,又能叫巫亚停云不得不谨慎,至不敢轻易出兵……”
墨然想到一物,面上立时凝肃了。
郭小钰温然静立,于此时再道:“八月初时,惊云阁有一则传书,往的是塞外方向。”
墨然回头。
郭小钰便又道:“虽未能劫下,但确是飞往塞外。”
墨然看着郭小钰:“如此,你我所想应为同一物。”
“嗯。”郭小钰点头:“只是若事关奇谋录,塞外孔家不可能毫无动静。”
郭小钰言罢,便回头朝身后仆从道:“将影老唤来。”
“是,影主。”
不多时一名佝偻老者驻着拐杖行来,颤微微地立身在墨然、郭小钰身后。“主人、影主有何吩咐?”
郭小钰淡声道:“塞外的消息都由影老你在监管,可知近来孔家有何异处?”
佝偻老楼迟疑着摇头:“回影主,老朽未发现有何异处。”
墨然忆起什么,道:“我记得,平城有一年一度的赏菊诗会。”
老者立时恭声:“回主人,是有的,就在九月初,今年照例在平城文家举办,相比往年稍显冷清,其他并无不同……”
老者言之未尽,被墨然出言打断:“为何冷清?”
老者想了想,回道:“许是因为孔懿公子没有出现在诗会上……他作为孔家武宗传人,被惊云阁排在江湖文榜第一后便声名雀起,不少人慕名追崇,往年都会出席平城的赏菊诗会,并摘去魁首,今年不知因何未至,故而冷清不少。”
墨然微微仰首:“以我对孔懿的了解,但凡可以一展才情扬名在外的机会他都不会错过,此次赏菊诗会他没有出现,便是最大的异处了。”
佝偻老者闻言一怔。
而后伏地便跪了下来:“老奴愚钝,老奴该死……”
墨然平声道:“影老退下吧,以后塞北消息交给少主来管,你便跟着他辅佐指点一二吧。”
佝偻老者颤微微地应了:“是……主人。”
郭小钰看着老者退下,回身与墨然道:“如主人所言,孔懿没有出现即是代表……”
墨然沉声:“塞外孔家出事了。”
郭小钰目色淡然,轻言道:“最坏的结果,便是奇谋录已经丢了。”
墨然闻言噤声,忽然静默。
郭小钰不觉叹然:“你想让西羌与大夏两败俱伤,可是若然西羌与叶齐联合之下又得奇谋录,那便不是两败俱伤了……夏国真的会有亡国之危。”
墨然幽而又深的眸中闪过点点微光。
……
“她要护这夏国,而我欲灭夏也欲除她,师兄最是难过,想要这夏国覆灭,却又一心护她……可想而知师兄若一直这么不忘旧仇、又不舍于她,到头来会落得个什么结局。”
……
“要不我……助阵夏国吧。”墨衣之人忽是轻言道。
郭小钰回头看见眼前雪色纶巾微微扬起,飘拂在窗前之人静静束于脑后的长发上。
郭小钰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主人与叶家的仇,不报了么?”
衣摆云纹鼓荡垂舞,扬起又落下。
墨然静立许久,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身形恍然而寂。
郭小钰回转过头,亦是沉默良久,而后平声道:“影网是主人的影网,无论主人想要复仇还是助阵夏国,小钰都会跟随在主人身后,助主人一臂之力,不叛不离,若叛必死。”
墨然静望远处,轻轻点了点头。
“当年洛阳的‘端木若华十年之预’,预夏国十年无战事。”郭小钰温声道:“如今九月过去,便正正是预言的第十一个年头。”
清风拂起流云,墨然颔首:“师妹伤重回谷,无力再去管奇谋录之事……”墨然微微扬声,“如此你叫却儿准备一下,与我去一踏塞外吧。”
“主人要替她去管吗?”郭小钰凝眸看他,静一刻,不再多问,只垂首应了:“是,主人。”
墨然望眼于窗外极远之处。
若然叶齐与西羌斗败夏国,便预示她无法安然……那便还是亡了叶齐与西羌,护她安然,再来收拾大夏叶氏吧。
第258章 归
头七已过。
洛阳城外的郊野空地上,杂草茵茵,哭声喑抑。
浸过桐油的枯枝熊熊燃烧着,跳跃的火焰中能看到梅疏影阖目躺在梅枝火堆上,安静而无知的模样……便如沉睡,一如小憩。
空灵悲怮的挽歌响彻在火堆上方,似吟似诵,凄凄惶惶而恻恻。
依稀映出此人经年从容、悠然自若的神情和姿态。
昔时惊鸿影。
今日葬魂歌。
惊云阁千余人围绕火堆而跪,目中殇恻,垂首皆悲。
但见白衣红梅,渐于火中燃尽。
血肉消融,白骨渐陈。
璎璃周身颤簌,终未忍住,泣不成声。
生者无从寄,死者终已归。
后有残骨从火中溅出、滚落,璎璃颤抖着手伸出欲捡,被侍葬的老人拦下。
“非至亲之人不能拾骨,只有未亡人、血亲才可以为他拾骨再烧。”
璎璃咬牙垂泪而退。
悲戚的挽歌里,众人望见一身白裙丧服的少女慢慢上前捧起了梅疏影滚落的头骨,含泪捧在手心里。“梅大哥……爹爹和娘早逝……到今日……你也……离开苏婉了……”
骨上灼烧过的温度烫伤了少女柔白细嫩的手,蓝苏婉咬牙啜泣一声,闭上眼将手中的头骨抛入了梅枝火堆里。
数瓢桐油再度被洒上火堆梅枝,薪火轰然跃上,一瞬间高高窜起,跳跃而燃,掩尽了众人的眼,亦掩尽火中一切,及这俗尘人世所有的喧嚣。
蓝苏婉踉跄着退后几步,无力地跪倒在文墨染身侧,面向火堆,伏首而泣。
回殡东街之路,文墨染奉灵在前,蓝苏婉抱着骨坛慢慢地跟随而走,一步一泣一泪痕。
从今以后,再无梅大哥来照顾着苏婉了……
抬头的那瞬,所有的悲戚哀怮都化成了目中不得不坦承的无力、悲疼,不得不直面丧逝的痛苦、决绝。
.
数日后。
荆州南郡,归云谷所在的群山山脚,数里无人的野径山道上。
青衣的人满身泥污血渍,衣衫破损褴褛,长发蒙尘而晦,伏在同样疲惫不堪的白狼背上昏沉不动。
面白若纸,双唇颤瑟干裂,白狼背上的人瘦可见骨,眼见身虚力竭以极。
眼前有重重黑影不时闪现,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光影昏乱。
云萧手中的麟霜剑猝然坠落,砸在山野泥径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嗷呜……”白狼下意识地低叫了一声,垂首踱步,驮着他蹒跚前行。
青衣的人颤然而醒,哑声唤住纵白:“纵白……回……去。”
硕大的白狼数日未歇,一步一喘,闻声喘息着停下,举着重若千斤的爪子想要转身,然而腿一软跪倒在了草径间,白毛盖在泥草上,喘息不止,难以睁眼。
云萧从纵白背上滚落,摔在碎石草径上,胸口闷疼刺痛,口中又咳出了血。
青衣的人伏在草间,久久未动。
白狼亦是一动不动,四爪颤然,呼吸粗重。不知是昏死还是睡死。
山风拂过野草,簌簌轻响,无数虫鸣鸟叫恍恍然似在耳边。
野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