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萧冷面拂开了她的手,驻步立身,恍然而默。
脑中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人。
下瞬心间潮涌,脑中便骤然一疼!
“不可思,不可想,不可念。”花雨石微微笑着伸手扶住了他。“还是如此不长记性呢~”
脚步微见踉跄,少年人甫一回力就甩开了她的手。
“你每日以寒体之药为食,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比常人的身体温度更低,如此喜寒厌暖的阴阳蛊炼成后,便能引入你体内培育……但若静不下心、冷不下性,心绪一热身体便也随之趋热,次数逾十,阴阳蛊若在你体内便死了……”花雨石看着他快步而离间,颤抖不止的双手:“是故你若控制不住自己,来日便是炼出了阴阳蛊,也无适合的奇血之人来育它,不若早早放弃呢。”
黑衣少年闻言缓了脚步,抿唇,阖目。
彩衣之人浅笑着又道:“而且阴阳蛊若当真入了你体内,你除却心绪涌动,还忌大悲大喜……否则你让阴阳蛊不舒服,它也不会让你舒服的,一旦心绪过激,悲喜过度,阴阳蛊便会反噬饲主,这于蛊于你,可都是大伤~”
少年人此时重又睁开了眼。“我会记住的。”
那一双黑如墨璃、皎然如月的眸,下一瞬便宛如覆上了一层薄刃寒霜,冰一样冷,再觉不出半丝温度。
映着他一身血色樱罗、如夜黑衣,便似暗夜修罗。
额间艳如朱砂的血樱额纹成了他冷白寒沉的那一张脸上,唯一的绮色。
缓步前行,无人再能从他的眸中窥见多余的情绪。
……
.
关中之野,近荆楚的宜都郡郊,一处歇脚的茶棚里。
一位身穿檀色长衣的公子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喝茶。
“夏羌之战已经僵持了快半年,眼下也没什么好说了……可你们知道近来江湖中最叫人震惊的是什么事吗?”
那檀衣的公子似在等人,听闻旁边几人高声议语,下时偏了头来看。
另一人回道:“什么事?可是又有哪位武林名人从军辅战去了?”
天气闷热,引话的汉子打了赤膊,此时扬手便道:“不是!国难当头,武林世家里陆续有人去到益州辅战从军,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要说的,是之前赫赫有名的那个‘云萧公子’,你听闻过没?”
另一人当即应了:“那个连城南荣家遗孤、现入了云门清宗下的‘云萧公子’?传闻他生得倾城绝世,风华无双……你说的可是他?”
“就是此子!”
“他不是清云宗主端木先生的第四徒么?他如何了?莫不是也去参军了?”
“屁!”赤膊汉子立时啐道:“他叛出师门了!”
第279章 想
“屁!”赤膊汉子立时啐道:“他叛出师门了!”
一侧旁听的檀衣公子捏杯的手一抖。
听者无疑吃了一惊:“什么?!如何可能?!”
赤膊汉子续道:“清云宗下从无弟子叛离,无人不知,可他就是这么做了!成了古往今来第一人!第一个云门叛徒!!”
“这你可不要信口胡言,岂不损清云鉴传人威名?!”
“嗐!我何时胡言了!你是不知……之前不是有那无痛蛊的事传遍江湖么?不少江湖中的血性男儿便去到南疆向那乌云宗求蛊,好上阵杀敌,求个痛快!他们便是在那里见到了昔日江湖称颂的云萧公子……”
绘声绘色地讲述了昔日风华绝世的少年才俊,如何与现今改拜为师的妖女言行不端、举止放浪、引人不耻后,那赤膊汉子总结道:“江湖中人这才知道那‘云萧公子’竟是早已背弃端木先生改入了那妖女门下!”
听者仍有几分不确信:“他不是连城遗孤、被清云宗主所救才能幸存于今的么?怎会如此忘恩负义、薄情寡义?!此前江湖上分明对此子赞誉颇多……你确定你说的是此人?”
那赤膊汉子一脚踩上长凳,愤恨道:“千真万确!就是此子!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厮出生连城,皮相极好,但没有料到却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若当真……可实在叫人痛心……也不知端木先生做何感想……”听者沉痛地叹了一声,不禁唏嘘道:“不久前我还曾听闻江湖朋友说起那日影网之乱,道江湖中人皆被困毒堡,只他一人一剑,少年英姿……”
二人显然已议起旧事,角落里的檀衣公子便未再听:“小二!”
“来嘞!”
檀衣之人将手中一张折起的纸笺放进了小二手中。“晚些时候若有一锦绸蓝衣的公子徒步来此,你便将此张信笺交予他。”
盛宴顺手又塞了几枚铜钱给那小二哥。“他惯于敞襟露胸,身上带着股兽腥味,走路阔步昂首,甚是懒散,你应是一眼便能认出。”
那小二笑着将铜钱塞入衣内,便应:“好嘞!公子您放心!您是小店往来的常客,交待的事小的一定给您办好。”
盛宴便点头。
而后翻身上马,便向前路西南方向绝尘而去,身上长衣扬起又落。
……
不多时。
便有一人衣襟大敞,大步而来,步履生风,手中还拎一坛酒。
那小二一见来人,当真是一眼认出,上前便将檀衣公子留下的信笺送上了。
——三弟有异,转向南疆一行便回,军中聚首。
申屠烬颇有怨气地将手中酒坛往桌上一撂,叹了声:“哎……白瞎了我特地给你带来的这坛上好女儿红了,阿檀一路想喝我都没给……死小子……”
嘟囔罢便重又拿起了酒坛转身走:“不过云萧出什么事了么?”
他走路极快,未注意到身后之人所议。
“说来我听闻关中乐正、申屠,连带巫家也派了人赶往益州从军辅战,名头还都不小。”
“关中那两家还好说,巫家自遭逢变故还有什么名人?武榜第一的巫山空雷都死了,听闻洛阳郊外遇刺,巫山空雷那一辈及年长的都死了,只剩了巫家主母巫山秋雨一人和一些籍籍无名的小辈,而且巫山秋雨也身受重伤昏迷数日方醒,受此大怆,心绪不稳,身体已大不如前。”
“可还记得那于影网之乱时,也在毒堡一战中扬名的巫家二小姐——巫聿胜艳?巫家逢变之后就是由巫山秋雨主内,巫二小姐主外,硬生将此后大小事宜料理得当,撑起了危如累卵的巫家……这巫家二小姐听闻不仅才貌双全、武功高强,而且胆识过人、洒脱不凡,往来行事中不知有多少公子侠客声称仰慕于她……”
……
.
归云谷中。
晴光透过林荫铺满院落,暑气蒸腾,山风却凉。
端木若华命叶绿叶将求诊之人送出泊雨丈。
临出院之际,那背挎长刀的中年刀客回头来道:“江湖传闻先生门下云萧公子叛离清云宗改入了南疆乌云宗下,萧某斗胆问一句,此事可当真?”
端坐木轮椅中的白衣人抬头来回“望”他所在,神情清冷,眸中未动。
刀客续道:“当日毒堡之劫时我亦在场,受了先生师徒几人诸多拂照,云萧公子脾性温谦恭谨,萧某原本十分欣赏敬佩,听闻传言,不免有些惊异不解。”
端木若华平视前方虚无,未答话。
那人便也不再多问,抱拳道了句:“多谢先生,萧某告辞。”
叶绿叶立时跟随将人送出。
璎璃站在端木椅侧撑着一把遮阳的伞,此时目色复杂地低头看向椅中女子。“先生……”
椅中之人状似平静地对着屋外远处,眸中空无。
袖中十指已蜷。
——“师姐是因萧儿之请……回来归云谷中?”
——“不因他,难道还能是为了赶来救你?”
——“……萧儿许了你什么?”
——“你当知,只要可以救你,他什么都肯许的。”
恍然间忽然忆*起那日青衣人推到自己鼻间的那碗白粥,伴随着一口口白粥强灌入口中,人骨之灰的苦腥之味挥之不去,除了浓郁腥甜的樱血香气,还有那淡淡的萦绕而出的……
端木若华周身一震,双目微微瞠大,慢慢转面望向了璎璃植满院中的朱梅。“梅香……”
璎璃闻言怔了一下,下瞬微微笑道:“现下正值盛夏,何来梅香?先生可是闻错了?”
低头刹那,却惊见白衣人目中空茫一片,既惊且震,眸光寒瑟。
——“你猜,他这次……除了生于美人世家的这副身子,还能许我什么?”
——“此后经年,梅大哥得师父心念,便可一直伴与您身边了。”
心上不可抑制地一疼:萧儿……
白衣之人手握木轮椅之上,陡然间语声极喑:“璎璃护法是否真的将梅阁主埋骨于此院中了?”话音未落,端木若华已然敛目而颤。“还是……便未曾入土?”
红衣女子猝然一震,陡然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