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跄站稳,低头想要拾剑。
下瞬棕色貂皮锦靴映入眼帘,一只如同女子一样小巧的脚足肆意地踩在了麟霜剑上。
赫连绮之身后不远,那四名脸覆面具的羌侍中,有人忧心而呼:“军师小心!”
是女子之声。
赫连绮之却不以为意,不知何时已踱步上前,毫无顾忌地立身云萧面前,脚踩在黑衣人俯身欲拾的麟霜剑上。
脸上笑容烂漫无邪,观之可爱至极。“虽说这只弩箭震不碎云萧师侄的五脏六腑……”
故意停了一停,赫连绮之仰起脸笑望城墙之上:“但要他的性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端木若华脸色怆白,一瞬间寒目:“萧儿!”
是从未有过的忧惶凛切之声,白衣人呼罢,裙摆拂扬竟想跃身而下。
“不要过来!”黑衣人陡觉呼吸急促,喑哑至极地厉喝出声。
赫连绮之压抑着声音低低地笑起来。“霜夜寒花的毒滋味如何?是不是如坠冰窖?像不像当年你抱着你师父坐于徐州雪岭之中时的感觉?”兀地抬脚就踢向面前之人。
俯身拾剑之人被他一脚正中胸口,眼前黑光炸白,脑中不受控制地一阵天旋地转。
城墙上之人眼见云萧闷声倒在了赫连绮之脚前。
“呵呵呵……师姐你看~所有你看重的、在意的、想救的人,绮之都能轻易杀死呢~”语声陡然一低,阴鸷森然:“哦,我忘了,你是瞎子,你看不见。”
他随即一脚踩上黑衣人肩窝处血流不止的伤口。“那这样,你听吧~”
貂皮锦靴碾上伤口之时脚下之人发出了一声短促而低哑的闷哼。
“听听云萧师侄临死前的呻-吟,听听你看重的弟子被我踩在脚下时,会发出怎样痛苦的声音。”
只是之后任身上之人如何用力碾踩,地上之人再未出声。
“咦?你怎么能不叫呢?云萧师侄你不疼么?这样?这样也不疼?”赫连绮之连着碾了几下,霍然扬笑:“分明还活着,师侄莫要装死可好?”
端木若华扶在城墙上的十指越发青白,唇紧紧抿着。
娃娃脸少年模样的人蹲下身来,用力拍了拍地上已然越来越僵冷之人的脸:“师叔知你剧毒寒心,动弹不得,但叫唤几声的力气总该还是有的。”他轻轻抚了抚黑衣人的头,而后用力一把抓起手边如墨长发,与他笑道:“你若再不叫,师叔可要把你的秘密说出来了~”
地上之人全身皆颤,唇色发白,虚弱地对着赫连绮之瞪目而视。
只不言。
赫连绮之眼儿眯起,笑得越发邪气森然。
他陡然扬声:“把你在徐州雪岭时偷亲你师父被我撞见的秘密说出来。”
一言出,四下皆寂。
地上之人瞳孔微微一缩。
语声再扬,赫连绮之续道:“已然临死,云萧师侄还要把你爱恋你师父——清云宗主端木若华的秘密藏着吗?”
身上滑过一阵寒意,彻骨地冷。
“啊,如果是这样,师叔是不是不该替你说出来?”
地上之人眸中震动着,心口急速地缩了一下。
罗甸城前,万余羌骑尚无反应,低杂的议语声响起在了羌兵外围那三千余名宁州州郡反军中。其首便是原宁州新任刺史、今夏国反臣周朗。
那中年儒生夸张地捂着嘴“呀”了一声。
而后议语声便越来越大。
黑衣人上方、赫连绮之的笑声亦越来越肆意。
脑中一片混沌,除了自己体内响震如雷的心跳声,和脑中“嗡——”“嗡——”“嗡——”的蜂鸣,忽然什么也听不到。
他的手不知因紧张、惶恐、茫然,还是莫明涌上心头的、那无穷无尽的害怕……崩的很直,细微地发着抖。
就这样过了一瞬,一许,或者是一世。
血液猛地冲入脑海,然后炸开,伴随着一阵剧痛袭上心口,然后他周身的血液仿像顷刻之间沸腾了。
云萧慢慢踡身于地上,忽然喘息不止。
城墙上之人一时皆震,叶绿叶凝滞地看着城墙下黑衣之人所在,许久,回目看了一眼身侧的端木若华。
文墨染微微拧眉,亦转目看了一眼白衣人。
璎璃、穆流霜目色皆敛,垂目无言。
城墙上一身白衣轻染烟烬尘灰的女子平视前方黑暗虚无,久无声息。
而后体内元力似有所感,忽然震动起来。
她恍惚了一刹那。
有什么在体内、在血中慢慢被抽离,又慢慢被凝起,而后被一物尽数吞噬……云萧的意识一瞬间远离,又一瞬间归复。
混沌的脑海突然变得清晰无比,脑中所有纷繁错结、惶恐惊惧的情绪都仿佛被什么吸去了,只留下认知,而淡去了情绪。
黑衣人的心境一时变得十分平静甚至是冷漠……他微微闭目了一瞬,而后感觉到血脉中沉寂已久的那只血元蛊挣动了一下。
赫连绮之仍旧伸一只脚踩在黑衣人身上,此刻抬头看向城墙上的白衣女子,微微一笑:“此种背弃师门、心术不正又大逆不道、罔顾伦常的妖徒……自然是不能留在师姐你身边的……毕竟师姐你可是清云鉴传人、大夏三圣之首呢~对不对?”
说话间沾满血迹的锦靴转而移至黑衣人脸上,用力碾踩起来。“故而怎容得此类心生邪念之辈?清云鉴传人便是要断情去性、大爱世人、只重家国的不是么?所以师姐你应该高兴啊,绮之这是在替师姐你了结这厮——”
一道寒光于赫连绮之颈间闪了一下。
“军师!”脸覆面具的羌侍一人瞠目一凛,立时飞扑上前,一把扑倒了赫连绮之。
寒光射在那名羌侍颈侧,下瞬血激射而出。
“军师……”那人抬手捂颈,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脖颈就整个一歪,几乎折断,血喷洒如泉,顷刻毙命。
黑衣之人一手慢慢撑于地,另一手一把拔出了插进那人颈中的麟霜剑。
赫连绮之愣了一下,还未回神即被另两名羌侍抓起飞退。
黑衣人是握着剑身去刺身边之人的,所以亦满手是血。
只是他如感觉不到痛楚一般,手握剑身同时撑地,就这样缓缓爬起了身。
被带着飞身已远。赫连绮之睁目瞪视于他,双瞳如临敌的饿猫一般圆亮凶恶。语声同时寒凛、阴沉至极:“毒……竟……解了……?”
云萧抬眸回望于他,极安静。
下时他还未动,架回赫连绮之的那两名羌侍眸光极一凛,赶在他动作之前飞身上前直攻向黑衣人。
他的毒,真的解了?
赫连绮之冷冷地看着远处的黑衣人。
那可是霜夜寒花的毒……
左臂伤重,右肩几废,血流已久,黑衣之人周身应是再无余力了。非是这武功高强的二侍对手。
故寒刃临近,他并未多动。
只把麟霜剑往身后一送。
“住手——”厉喝乍起,阴鸷森寒。
黑衣之人与两名脸覆面具的羌侍都于电光火石之间强止了手中寒刃。
云萧手中麟霜剑剑尖抵在了他身后被制、仍不可动的弋仲颈间,血痕映于剑尖。
两名羌侍一人执刀、一人执钺亦停在黑衣人头顶、侧腹。
赫连绮之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而后直视黑衣之人良久,语声冷极:“如果我不命他们住手,你方才便要身首异处了……”
黑衣之人吐出了嘴里一口被赫连绮之碾踩之时沾入口中的泥沙,再望赫连绮之,眼神竟出奇地平*静:“你出来,不就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么?”
赫连绮之神色一震,眉间片刻深拧。
有感面前之人周身气势已变,与此前截然不同。绝非错觉。
“云萧?”赫连绮之眼珠转动之余唤了一声。
黑衣人握着手中的剑绕过了弋仲的颈,慢慢踱至弋仲身后,再次挟持住了弋仲。“你还能再说出我其他秘密么?若能,今日可一并说了。”
手下一滑,弋仲颈侧当即被割开一道血口,虽不深,但观之亦可让人心头一紧。
云萧语声平静道:“若不能,我扳回三指之内,你仍不撤兵,我便再予他一剑。”
言罢,未执剑的那只手竖起三指,慢慢往下扳回了一指。
“一。”
云萧执剑依颈,平静的眸光里满是无动于衷的冷漠和清醒,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
即便衣发染血、脸覆尘沙血垢,眼前黑衣之人扬唇一笑间仍美得惑人心弦,如雨打海棠花、血染美人图。
赫连绮之陡见他剑下往血口一磨,弋仲颈侧已然血涌,眸色瞬间寒凛。
“二。”
赫连绮之极快地笑了一下,而后冷道:“撤。”
第290章 撤
羌兵开始后撤。
与此同时赫连绮之命那两名先前动手的羌侍紧峙于黑衣之人左右。
赫连绮之同时后退,护在了那名离他最近、身形娇小、同样脸覆面具的羌侍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