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指向另一名腰挂链锤的羌侍,他冷声吩咐道:“待大军后撤十里,护大王子退回……”
云萧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三十里。”
赫连绮之怔了一下,随后眯眼一笑,用低哑阴沉的语声道:“待大军后撤三十里,护大王子回。”
“是!”被授命的二侍冷声而应。
赫连绮之紧随之抬眸便望向城墙上的白衣人,眉眼轻弯,又复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今日绮之便先退下了,望师姐会喜欢绮之此次送予师姐的这份礼~”
“改日……绮之会再来探望师姐~”言罢,转身回旋,由身边脸覆面具的羌侍随护而离。
马蹄声踏,罗甸城前,四面火把渐渐退远。
城墙下,骁骑营最后一人,手捂心口拄剑靠在纵白尾部,还余一口气。
骁骑营副统领穆流风费力地掀起浸血的眼皮看向羌卒后撤的军形……而后扯唇笑了一下。
慢慢闭上了眼。
城墙上的穆流霜有感什么,猛然握紧了手中长刀。面色极凛。
羌军越退越远,渐趋不见,眼见将安。
叶绿叶冷凝着脸立身已久,正欲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却突然,四周火把再起,绵延环伺数里!
挟持住弋仲的黑衣人双目陡然一睁,未及反应,紧峙于自己左右两侧的两名羌侍挥刀便砍来!
其中一人手持链锤,竟是对准了弋仲后脑而去!
云萧铮目一瞬,脑中思绪急转,冷冽至极:难道赫连绮之只是假意救他性命!为堵口实而与我周旋,实际更欲借刀杀人?!
眼见砣锤砸向弋仲后脑,已是毫厘之距,黑衣人电光火石之间转剑用麟霜剑一把格开了链身长索,砣锤被一拽立即往一侧一偏,从弋仲脑后擦过。
与此同时云萧用力拉过弋仲往后一闪,另一把长刀堪堪从弋仲面门前滑过。
若是借刀杀人,则一定不能让他死!
否则羌骑便有借口再攻回!赫连绮之也再无顾忌!
黑衣人一掌用力推开弋仲,转身强提气劲对上两名羌侍。
刀剑击鸣,链锤长索绕上麟霜剑端,与此同时砣锤撞上剑身……
竟牢牢吸附在了剑身上!
黑衣之人双目一瞠,骤然惊醒。
是磁石!
顿觉脊背一寒。
此前羌侍以链锤奇袭弋仲后脑,是为了替他吸附出脑后毒针!
几乎是同时。
身后一道劲风袭来。
弋仲一拳已至黑衣人后脑。
“云萧!”叶绿叶厉声一喝,不知何时已跃身而至,端木若华被她抱于怀中。
一枚银针于月光下闪过。
下瞬整根没入了弋仲砸向黑衣人那一拳的手腕中。
不知刺中了哪一穴。
弋仲手中力道刹时泄尽,拳头落下时变成轻飘飘地撞了一下黑衣人后颈。
手执麟霜剑的人回剑便斩,两名羌侍于此时抓起弋仲便退:“大王子快走!”
同时那环伺的一纵火把更近,刹时照亮了罗甸城一周。
后军将军北曲一马当先,高声呼喝道:“小将北曲来迟!端木先生可安?!”
执剑欲追,然纵身未起,黑衣之人眼前便一黑。
叶绿叶此刻已然放下怀中白衣人,飞快闪身而至,伸手一把扶住了他。“云萧!”
不远处端木若华落地踩在罗甸城前铺满一地的尸与血中,下落时所闻暴烈刚强的劲风已散,然目不能视,并不知自己那一枚银针可有及时护住他……
下时听得叶绿叶放开相扶自己的手,飞快赶去,呼声寒肃至极。
只以为他——
萧儿?
脑中刹时浑噩。
端木若华凭着本能步步行来,脚下越行越快,面色寒白。
黑衣之人被叶绿叶扶着喘回了一口气,回首间望见她,一怔。
白衣下摆遍染血污,明灭的火光下,她满面煞白凛色,是掩饰不住的忧与惧。
师父。
是在担心我吗?
黑衣人眸中不觉间映上了星子与月华,微微用力挣开绿衣之人的掺扶,不顾周身无一处不有的伤疼与痛楚,想要勉力向她行去……
只行一步,阖目便倒。
端木若华疾行而至,有感熟悉的、带有樱花香气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下意识地伸出手。
将黑衣之人接入了怀中。
此情此景如此相似。
脑海一幕一闪而过,端木若华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怀中倒落之人那样沉重,一如当日,那一人。
身上白衣慢慢染上了他肩臂伤口所流的血,亦是同样温暖的温度。
双手微抖着,再一次伸去了怀中之人颈侧。
彼时再无声息。
此时颈脉一下一下……虽轻但清晰地跳动在她指下。
端木若华护他在怀,苍白至极的脸上,下瞬突然倒回一点血色。
她一只手轻轻抚上少年人脑后的发,脸上慢慢扬开一记、那样悦然的笑容。
叶绿叶回目看见,一震。
罗甸城前离远,后军将军北曲身侧,孔嘉、孔懿眼见面前之景,并骑在旁并不言语,另一侧一身墨衣云纹的人慢慢踱马上前,向来儒雅温柔的脸上,此刻满是凝滞震意。
空望白衣女子所在,无意识地唤了一声:“师妹。”
身后少年骑于马上,亦看着他。
……
原来罗甸城中地道出口那头的兵马蹄声非是羌兵。
而是北曲所领、从谈指来援的两万新兵。
彼时新兵疫症初愈,又有羌骑兵马直奔谈指而来,北曲便在墨然力请下领众人弃谈指而赴罗甸。
罗甸城前羌骑后撤,两万新兵便与罗甸城中三千余病卒汇合,新兵之众重又入驻罗甸城中。
……
城中房屋大半焚毁,需得重造,孔嘉、孔懿领人主持屋舍重建事宜。
此时距两万新兵重驻罗甸城内已有七日,主将北曲领端木若华、文墨染于城中一角清理出的空地扎寨安营,休养生息。
墨然碾转城中各帐续为病卒伤兵看诊,脸覆铁皮面具的黑衣少年始终跟随在侧,寸步不离。
北曲于左相文墨染帐外等候罢,被穆流霜请入。
一人跟随于北曲身后,此时与出来传话的穆流霜打了照面,两人都微愣。
“左相大人,骁骑营穆统领到。”北曲入帐便于文墨染面前拱手行了一礼。
穆流云轻甲长麾,满面风尘仆仆,显然是日夜不替快马加鞭赶来。
上前便于文墨染面前单膝而跪:“传皇上密诏。”
文墨染神色静而柔,宁声与他:“你先随我去个地方。”
穆流云便起身,行于文墨染身后,随同文墨染步行出了城门。
穆流霜手提一竹篮跟随在后。
此刻的罗甸城门正在加固,三两兵卒爬在偌大的城门上钉补新木。
穆流云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掠过城门上未及洗尽渗入焦木之中的斑斑血迹,眸色轻敛,复又转头收回了目光。
文墨染将他领至了城门外一侧十里外的矮坡上。
坡上新坟黄土未干。
穆流云抬目望去,数十座坟头排列于眼前,错落相间。
坟头木牌上,写着一个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
时值仲秋八月,再一日便当逢月圆。
穆流云沉默少许。
秋风吹过,微冷。
随后便大步行上了前去。穆流云伸手拍了拍穆流风坟前尚能闻见松香的木牌:“不错,是我骁骑营的好男儿。”
轻抚木牌以示赞许,他微微抑声:“……大哥以你为荣。”
穆流霜立于其身后微微笑了笑,目中已湿。
向穆流云递上了手中所提香篮。
穆流云依次取三柱香逐一行去,细致地插在了昔日这些兄弟坟前。
语声铿锵而肃朗:“你们每一个,都是我骁骑营的好男儿!穆流云以你们为荣。”
三人立于坟坡前,闻松香拂面,黄土泥腥,久久未言。
亦未离。
……
叶绿叶为纵白换好伤药罢,转身行去端木所在的营帐。
满是药香的营帐中,已然褪去少年稚气的男子赤裸着上身闭目躺在横榻上,安静无声。
木榻床尾堆放着从他身上新解下来的染血布缠。
端木若华坐于木轮椅中,将手中方才捣好的草药递予璎璃,由璎璃敷上伤口为其重新换过伤药。
“云萧还未醒?”叶绿叶拂帘而入,一连七日惯例着问了一句。
后看见榻上闭目的云萧,便不再多言,转向木轮椅中白衣女子道:“师父,该用晚膳了。”
端木若华放下药杵,转向小凳上的木盆里净了手。
“如你所言,萧儿体内之蛊,应为一助益极强的药蛊……他本伤势严峻,少则也需休养月余……然此不过七日,已然愈合大半,便是连体内所中霜夜寒花之毒,也未残留下半点余毒……不可谓不玄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