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璃昏昏沉沉中被山中冰凉的雨水淋醒了一瞬。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时,似看见了雪鹞扑翅而落的身影。
她内伤严重,肩头又中了一箭,腰间还有被纵白咬出的伤口,虽不深却也血流不止。
下瞬便又昏了过去。
丰伟的白狼听了云萧的指示,此刻仍旧将她护在肚皮上,蜷着狼身团着长尾呼呼地喘着气,周身因落崖时受到的冲撞断了数根骨头,此时趴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
不知过了多久,闻步声趋近,有人径直向他们一狼一人快步行来。
纵白惊醒,警觉地勉力挣起……下时一只柔白的手轻轻放在了它额上。
熟悉亲近的气味涌入鼻间,纵白倦惫伤痛的眼半掀半阖,下一刻又本能喘着气趴回了地上,慢慢闭上了原要睁圆的兽目。
……
端木若华被身畔之人紧紧抱着落入水中时体内动荡还余的元力终于被她压制下来。
两人环抱着一下子砸入水中极深,钻在她怀中的雪娃儿被水压一迫,痛苦地往外挣。
身边之人的气息沉静到无。
端木若华摒息凝神于水中拽紧身边之人的衣物靠近云萧,摸到他的脸,与他相互渡了一口气。
水下波光泠泠,折射着幽远宁静的山间微光,五色霞波流转。
一片寂静空冷。
身畔之人仍自昏沉,端木若华抱紧他用尽全力往水面挣去。
待到破水而出,紧咬在端木衣物上的雪娃儿拼命窜到了女子头顶呼吸水上空气,小小的身子抖得可怜。
水流湍急,顺势在将两人往下游卷带,端木若华一手揽紧云萧一手茫然地拂着水面,强自静心凝神去感受四周声息。
水波不停涌动,流势急促,难以相逆,不知带着他们漂流了多久。
端木若华始终寻不到方向,五感仍弱,找不到可以借力上岸的所在。
因着日冷秋凉,山高水寒,已然冻得不停颤瑟。
脑中渐感浑噩,亦越来越昏沉,四肢慢慢脱力。
恍惚间,突然听见河岸一侧传来惊哗嚷声。是羌语。
漂浮在水中的白衣女子神色一震,立时凛然。
下时勉力凝聚五感之力,能闻砍伐竹木的斫刀声,似有十数人围着水流在叫嚷、奔跑……其中亦杂夹着汉人言语。
其言辞杂乱,并无军序,多似乡言俚语。
女子眉间微静。
未几,一物向水中二人拍了过来。正挡在她与云萧随水流而浮去的前方,二人随了水势一下撞了上去。
应是竹竿。
思及河水寒凉浸骨,她与萧儿身上都已越来越僵冷。
端木若华迟疑少许,伸手抓住了岸边之人拍来的竹竿。
竹竿那头的人立时收着竹竿将两人慢慢拉近。
端木搂紧云萧顺着竹竿一直被拉至岸边。
未及做何反应,立时被人息围拢,下时数只人手七手八脚地将他二人拽上了岸。
上岸后跌坐于岸边乱石之上,女子怀抱少年低头冷得颤瑟。
身上未闻血腥味,只闻牛羊膻味。
非是此前袭击他们的羌卒。
女子慢慢蜷起早已僵硬的五指,收起了袖下所掩的银针。
下时,一件带着人身上余温的袄衣覆了过来。
有人用厚袄将上岸后紧抱着怀中少年人冻得颤瑟发抖的白衣女子裹住了。
端木若华冷颤着慢慢抬起头,空茫的双目对着那正给她与怀中人裹紧袄衣的人,轻轻拨动唇,用羌语道:“谢谢。”
能觉那人动作微滞,下时围着他们的男女老幼之声一齐发出几分欣慰的嚷声,在用羌语说着:“是会说羌语的汉人!”“和我家婆娘一样~”“也和我家那口子一样~”
端木正怔,便听一道温朗淳厚的男声道:“姑娘不必客气。”
所言是汉语。
语声随着身上裹紧的袄衣离近后,又离远,那道淳厚男声再道:“姑娘怀中之人好似一直昏迷不醒,可是呛了水?要我们给他看看么?”
端木下时垂首低头,一手裹紧了身上宽厚长袄,同时另一只手借袄衣遮挡之下,从胸前一直伏首在她怀中的云萧额心及右脸上抚过。
后低声颤瑟:“劳烦公子……亦多谢诸位相救之恩……”
“姑娘客气。”男声复又离近,说罢便欲从她怀中接过那少年形貌的人。
然女子却未放手。
“公子可否……”语声颤瑟低哑,映着女子苍白如纸的一张脸:“就在此地……为他探看?因是盳目之人……我难以放心他离远……”
那人便怔,听着女子冷颤忧惫至极的语声,目光在一身白衣尽湿、额发滴水的女子身上逗留微久。
能见眼前苍白纤弱的女子眉目素淡宁和,那双漆黑似墨的眼中流转间却不见微光。
心中不禁漾起一抹憾然之意。“好……我就在姑娘身旁给他看看。”
目光从面前苍白寒瑟的女子身上慢慢移向她怀中之人,那人声音仍旧温朗淳厚:“姑娘不必忧心。”
“多谢……公子……”端木声低以极。
那人便又多看了一眼面前女子苍白倦瑟至极的面容,方伸手查看起她怀中少年面色、脉相。
下瞬映入眼帘的是半张绝色、额心及右半张脸却长满红疹的少年脸庞。
那红疹排布细密,从额心一直长至右边下颌,密密麻麻,映着少年冷白的一张脸,几乎一半细腻莹白,一半殷红瘆人,尤其额心,红疹上的血丝清晰可见,凹凸不平,见之不适。
端木微感面前之人声息一滞。
“这少年的脸……”
“只因体质有异……”女子的脸色眼见地越来越寒白,低哑着声音轻轻答了:“脸上许会长有一些红疹……时常发作……公子莫见怪。”
“怎会。”此一言罢,便见面前女子似是再难勉力强撑,怀抱少年裹紧身上袄衣的动作渐趋松落。
女子宁淡的面上唇如纸白,毫无血色,慢慢向后倒落下去。
“姑娘!”语声含忧,下瞬倒落的身子被人稳稳接住,连带她一直护于怀中的少年一齐轻轻揽在了身前。
“快去生火,再寻几件御寒的干衣来……”
……
.
端木醒时,能感周身回暖,此身被裹在细腻温软的兽皮毯中,有人拿着小碗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予她去寒汤药。
“姐姐你醒了?”见她醒来,身前忽然响起一道极为惊喜的怯弱女声,后不待端木反应,面前少女之声的人便慌忙站起,紧张无措道:“姐姐你昏睡两日了,一直高烧不断,方才退烧半日……我、我去叫我哥哥来……”
不及反应,面前之人的声息已匆匆离远。
端木耳闻她手扶椽壁,轻轻跳落泥地的声响,浑噩无力中意识到自己身处一方马车里。
周身倦惫无力,脑中仍旧昏沉,她勉力凝起体内所剩无多的元力,慢慢运行周天。
后沉厚的步声行近,有人扶着马车壁椽而上,弯腰进了马车。
下时昏迷前那道温朗淳厚的男声再度响起:“姑娘可有好些?现下感觉如何?”方才离开的那少女气息亦随之喘着气爬上了马车。
因元力失半,五感已弱,五识渐衰,但即便如此,亦能感觉到此身经过调理,复了几分元气。
端木面上露出温然感念之色,垂首予面前之人一礼:“已然好多……谢公子及诸位施救。”语声仍旧轻哑倦惫。
“姑娘不用客气。”男子语声亦温,下瞬续道:“与姑娘一道的那少年被我安置在了另一辆马车里静养,他伤得不轻,因臂上中箭,失血过多,还中了毒,但应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这两日毒息已轻,此下已无忧命之忧,姑娘或可放心。”
“嗯……对,姐姐你安心,我、我们会照顾好你家阿弟的。”那少女之声有些局促地补充道。她所言是羌语。
端木神色轻怔,静声少许,未多言,只又道了一遍谢。
“不知姑娘何以落入这深山之中的青蛉水中?那少年……咳,彼时姑娘护得极紧,见之又年少……当是姑娘阿弟?”
白衣之人静滞一时,随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语声更见温朗淳厚,男子之声续道:“我名九州旭,身旁这位是我妹妹九州纳吉,我们正与村人沿着青蛉水去往益州越嶲郡一带躲避战祸……此次恰巧救上来姑娘与你阿弟两人,我们便一路带着你们救治疗伤,同时续往北行进了两日……不知可有与姑娘二人欲往方向相背?”
端木闻言,微微摇首,语声温静:“诸位出手施救已是大恩,愿携我等同行更是仁心,即便确与我二人前路相背,我与……我与家中阿弟亦当感念诸位恩情,实不应耽搁你等北上之行。”
女子言尽,男声便微滞,能见马车内这方裹于兽皮绒毯下的纤弱女子眉间静淡、语声通透平稳宁和,沉静如山。不禁怔神。
第309章 弱龄逢运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