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复当年醴艳殷红的瑰丽之色。
他应当已是弱冠之后的成年男子之龄,但形貌仍同三年前无异,自棺中醒来至今,毫无变化。
一副少年清俊秀逸之容,身形虽比到寻常人已然挺拔修长得多,但多少透出少年之气。尤其此刻这般闭目不言的安静模样。
但若同南荣枭时,睁开眼,望向人,则瞬间叫人不敢等闲视之,更不敢只将其视为少年人。
额纹若显,艳色殊丽。则更添绝美惑人之念,惊心动魄之感。
端木若华推开药庐门的那瞬,便觉原本闭目乖觉、静坐在温水药浴中的人抬头面向了她的方向。
他于此段特殊时期之内时,会比到平日更有此身为活人之感,更为主动,更显亲昵。
虽仍旧不言不语,但白衣白发之人方行至浴桶一侧,少年人的手便向她攀来。
白衣被他濡湿,少年人赤-裸-挺拔的身子亦随之站起,贴向了桶侧的白衣女子。
黏腻的吻落在女子唇上、下颚、耳颈……他的气息亦随之浮动起来,环搂女子入怀,胸膛起伏愈明显。
耳鬓白发渐渐被他湿透淋漓的乌发浸润,亦沿着缕缕长发,滴下水来。
女子轻蜷起的指尖,数次想要抬起,抚向面前之人……却颤然。
眸中哀色愈显。
虽为心念之人,虽已不止于师徒,虽经此三年、二人行止间已同夫妻无异,虽常唤声“夫君”于他。
但此种情形之下,与之行男女之事,何难不心哀。
枭儿还未醒。
面前之人更似虫兽而非人,是不死蛊之母蛊,而非她心中所念的那一人。
非是,她的枭儿。
心绪复杂,愈感难堪。
唇舌纠缠、热气喷薄间有感面前之人更似兽性的急切,便更感难堪,心绪摇曳间险些落泪。
至后,女子被面前之人推倒至药庐榻上,衣衫渐湿,少年人的手探向女子衣裙-下时,女子终未能忍住,伸手扣住了他的腕。将身上之人轻轻推了开。
被水汽浸湿的睫羽下,女子空望前方,久久扼着他的腕,不曾稍动。
目中有不忍,有哀戚,有惘然,有惶然心惧。
更有心绪难平、思之亦悲之的疼意。
身为医者,她于男女之事焉能毫无所知。无论男子构造,亦或女子体肤内里,无不通晓而明晰。
然通晓是一则,未曾接触更不曾亲历,则是另一则。
故女子紧扼少年的腕,出声制止其行后,看着即便难忍、即便喘息赤目,也仍旧因“子蛊之请,母蛊不违”而本能听从于她的少年,不禁颤然。
少许后,女子起身侧坐在了榻沿上,任湿乱的发紧贴在背上,耳颈渐赤,慢慢嫣如红霞。
她转目未看向少年人,缓了数十息后,眸光半垂,于少年再度喘息着贴上来之际,慢慢把手挪去给了身后的少年人……
三日后。
白衣白发的女子从院中的旧物中取出了一块黑铁制的面具。面具戴在脸上,不遮口鼻,只往鼻骨以上,遮掩住了人之双目与额。
女子于面具双目处,重新覆上了一条层叠的黑纱,而后将其戴在了少年脸上。
指尖穿过少年耳后的发,系上系带时,闭目安静的少年人忽是侧过首,轻轻蹭了蹭女子的指。
端木若华呼息微窒,耳上莫明一热。
被他蹭过的指面如被火灼,很快燎起一阵无来由的炙意。
女子呆滞了一瞬,下时双颊莫明如火,气息都乱了。
面前少年更是倾身俯近,衔住女子的唇,绵绵密密地吻了起来。
气息渐灼,呼吸渐乱,眼前白茫渐甚……
直至扑翅声落在耳侧。
女子心头一窒,耳颈一时更炙,不多时转首以避,轻轻推开了身前缠腻着她的少年人。
雨后的秋风带着凉意拂过面颊,方缓了二人间若有似无却似挥之不去了的缱绻之意。
端木若华伸出手来,让雪鹞停落在了掌心上。
看罢小蓝的传书,眸中清浅的光微微敛起,气息不由得沉下去了几分。
姚柯迴已死,与大夏对峙的西羌兵主力已由弋仲和叶齐主事……益州战事,确是形势莫测,瞬息万变。
白衣白发之人回首看向了身后静立的少年。他一袭黑锦长衣垂手立在院中,衣襟、袖摆处仍旧绣满了血色的红樱。浓墨重彩的颜色衬得他裸露在外的手与腕、耳与颈、下半边脸均白如冷玉,面具挡住了南荣家应有的朱色额纹,覆于目上的黑纱也挡住了他诡异紧闭的双目,一眼望来,只能看见一个气质沉冷的少年面无表情地静立在那。
黑纱下的那双眼究竟是闭着,还是睁开,是看向你,还是未看你,均未可知。
虽显冷漠,气质凌厉,叫人倍感疏离、不敢靠近——但已无诡异非人之感。
端木若华回首过来,望向前方,轻唤声:“走罢。”
此回,师父定护你们无虞。
……
赫章地界东、南面,十万先零、卑湳兵驻扎所在。
南端,赫连绮之的主帐内,木比塔掀帘而入,赫连绮之盘腿坐在兽皮矮榻上,一只手支着下颚,此时向他看过来一个眼神。
木比塔当即呼出了一口气,摇着头道:“还没消息……不过烧当骑兵出发前也没抓到人,现在这会儿弋仲带着那十万烧当铁骑都已经往南去了,估摸着舅舅、舅母晚点就会自己出来跟我们汇合了。”
赫连绮之点了点头。“以舅舅和舅母的应变之能,确实无需太过担心。”
木比塔大步走到赫连绮之所坐的矮榻另一头,一屁股坐下道:“照弋仲的说法,姚柯迴就这么被夏军派人突然行刺杀死……不知道谁信。”
赫连绮之悠悠然道:“姚柯迴一死,这里再没有能与他争烧当兵权的人了,姚柯迴手下那十万精锐铁骑马上就落到了弋仲手里。”
“哥你说得没错,弋仲这个人,果然一点脑子都没有!现在姚柯迴手下那些兵,虽然名义上听他调遣了,但动动脚趾头都知道那些兵还牢牢掌握在姚柯迴那些心腹将领手里!他竟然直接就把十万先零、卑湳兵都丢下给我们了~”木比塔啧了一声道:“虽然说,先零兵早已被我暗中收拢……”
“姚柯迴手下那些将领,都对姚柯迴忠心得很,轻易不会叛主。”说到这里,赫连绮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之后续道:“弋仲是因为知道这点,才能仗着自己是姚柯迴的儿子,将他们收入麾下。他知道姚柯迴这些心腹将领,必会乖乖听从他这个烧当大王子的调遣~”
说完赫连绮之便转头看向了木比塔,黑白分明的大眼微微眯起,又道:“不过前提是,姚柯迴的死和弋仲无关。”
木比塔一听就道:“果然姚柯迴是被弋仲弄死的吧?!我一猜就知道是他!杀拉巴子这个妹妹的时候眼都不眨,再杀个老子又有什么负担?”
赫连绮之听到他的话,似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微微一凝,罕见地默声了一瞬。
木比塔看到他的表情,也愣了一瞬,下时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伸手挠头:“哥,我不是说你啊。”
语声微扬,木比塔当即义愤填膺道:“你杀的那是负心汉!那个陆清漪!仗着自己是夏国的清云鉴传人!身份高地位强、受人尊敬,就敢那么对不起娘!辜负娘!就该杀啊!”
赫连绮之不知是想起了自己在归云谷中的那三年……还是那三年里,和那个男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一时没有说话。
他突然想起那时他曾跑到泊雨丈外的林野里去抓毒蛇,淋雨走回时从山道上滑下来摔伤了脚,回了泊雨丈又忘了怎么破阵,不肯呼喊,不肯求教那些还不熟的师兄姐们,于是昏昏沉沉地爬到一棵大树上休息。
到了夜半,因为发烧醒了过来,低头看见陆清漪站在树下,微蹙着眉伸了双手给他:“下来吧,我接着你。”
后来他表面乖顺地跳下去被那个男人接了个正着,也故意解开了背上的竹篓盖子,让篓里的毒蛇也一并投入了他的怀抱,狠狠咬了那个男人一口。
看着那个男人捏着毒蛇的七寸一把将其甩开,额际转瞬沁出冷汗,他睁着高烧中迷蒙不清的眼看他,嘴边一点点笑出了两个梨涡。
“哥?哥!”木比塔喊了赫连绮之两声,后者闻声而醒,微凝的表情下时便恢复如常了,他笑着应了木比塔所言的“该杀!”,口中道:“当然~”
“不过弋仲竟然有本事不通过哥,自己就弄死姚柯迴……我还以为他肯定斗不过他老子呢。”木比塔边想边道:“不过他接手了姚柯迴的烧当精锐,又为何要马上带兵往南去宁州,还带上了叶齐的人马……他什么时候跟那个汉人王爷勾搭上了?!”
赫连绮之晶莹的大眼中透出了深深的笑意。点醒木比塔:“当然是因为,就是叶齐帮弋仲杀了姚柯迴~”
木比塔微愣了一下,下瞬立时也想明了过来,立身便道:“妈的!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弋仲那厮离了哥没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