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绮之正色道:“弋仲不可能会想要南下宁州,他对宁州一无所知。叶齐就不同了,前宁州刺史徐怀、周朗都率领宁州兵投诚在叶齐麾下。尤其是徐怀,他做了近二十年的宁州刺史,不可能在宁州毫无经营……所以叶齐会想要南下宁州,只怕到了宁州,不出三日,所到之地就会成为叶齐的地盘。”
叶齐若再寻宁州当地粮草供应,粮草危机自解。由此占据宁州向外蚕食扩充兵力,叶齐之势便将起。
赫连绮之想到这里便笑了笑,道:“这明显是叶齐之意,弋仲却会听……”眼神悠凉地看向帐中空处,赫连绮之续道:“理由当然是叶齐帮了弋仲的大忙。这个大忙,联系眼下,除了杀姚柯迴,还能是什么?”
木比塔佩服道:“还是哥你聪明!”
“不过弋仲想杀姚柯迴,但一直没有那个胆量……”语声往下沉了沉,赫连绮之随即思索道:“如今他能与叶齐合作,突然就杀了姚柯迴……这件事不像是他牵头,我隐隐只觉,更像是叶齐在主事。”
“就凭弋仲那个脑子!我也觉得这件事多半是那个汉人王爷谋划!”木比塔言罢就皱眉道:“那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赫连绮之百无聊赖地看了木比塔一眼。“弋仲不是传令让我们领兵策应么?那便在此待命,随时策应好了。”脑中思绪几转,娃娃脸少年模样的人似笑非笑道:“叶齐说不定会给我们一个惊喜。”
木比塔纳罕道:“哥你之前不是觉得叶齐作用不大了吗?”
赫连绮之挑眉道:“他若一直被姚柯迴压制着,作用确实不大。但现在他联合弋仲,已经杀了姚柯迴,形势马上就不同了……我之前倒未料到,他能想到利用弋仲翻盘……”
父子阋墙,自相残杀,除非是熟知烧当内部阴私暗昧、又明晰姚柯迴弋仲父子二人心性的人,否则像叶齐这样父子和睦者,此计想来应当是奇险,他绝计不易想到。
赫连绮之眸中渐沉,眉间蹙起了一点深意。
当真是叶齐自己想到的么?
第370章 荡胸生曾云
赫章地界,十万先零、卑湳兵驻扎所在。
弋仲率十万烧当精锐与叶齐的人马离开后,又过两日。为缓解缺粮形势而带狩猎队于外打猎捕鱼的木比塔方进林野,便被一支冷箭擦肩而过,箭射在了木比塔身旁的一棵桉树*上。
扬声制止了身旁兵卒上前追人,木比塔伸手拔下了桉树上几分熟悉的桦木箭矢。
——今晚,亥时。
双手碾碎了手中的纸条,木比塔浑不在意地吩咐兵卒们继续于此警戒和捕猎。
当晚亥时,木比塔便遣退了自己营帐附近的大量守卫。羌妇阿姆也让她回了自己的营帐睡。
帐内油灯不灭,胜艳哄睡了两个孩子,抬头看见木比塔坐在沙盘前仍在练字。“今晚是有什么事?”
若换作以往,他早已上榻来逗弄孩子,对她上下其手。
木比塔闻声便抬起了头,咧嘴对着她笑了笑。语声随意道:“你先睡。”
胜艳回看他一许,想到了一点什么。下时自顾躺回了两个孩子中间,不再看他。
不多时,营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随后两道身影先后就着掀起的帘角闪入了木比塔帐内。
木比塔朝他们扫了一眼,马上上前压回了帐帘,回身后便看到赫连秀已经被莎朗拉着去探看榻上的两个孩子了。
“舅舅,舅母~”木比塔笑着走近过去,看见胜艳默不作声地躺在榻上,在看着莎朗伸手戳弄两个孩子的脸颊。
“好像瘦了?回头我和你舅舅再给孩子们打点吃的来~”莎朗语气轻松地笑着说,边说边拉着赫连秀在榻边的兽毯上坐了下来。“这几天东躲西藏,连着在树上睡了好几天,可算找到机会给你们送信了。”
二人在姚柯迴和阿渥尔身边做护从的这三年,数次曾于夜半时避开人眼到木比塔的帐中来探看两个孩子,是故胜艳对赫连秀和莎朗并不算陌生。
二人虽心知胜艳是夏军的俘虏,被禁锢在了木比塔帐中,但一来二去都能感觉出来木比塔对她和与她生的两个孩子并不寻常,故也爱屋及乌地对胜艳和两个小孩十分亲近。
即便胜艳从未开口与他们说过一句话。
木比塔也在榻边的兽毯上坐了下来,语气随意道:“舅舅、舅母之后就安心待在我帐中吧,刚好替我照看一下他们~”
莎朗本就喜欢他这对双生子,来此的打算也是这样,便不做二想地答应下来,而后又道:“明天我就换个装扮,以后小心点留在你帐子里替你照看你婆娘和两个孩子~你舅舅也换个打扮,以后跟着你和绮之,平日里护着你们两个。”
赫连秀也点了点头。
莎朗满不在意道:“反正弋仲那厮和那个汉人王爷的人马现在都已不在此处了,现在这块儿是你们主事,我和你舅舅也不用提心吊胆着了。”
木比塔咧嘴笑着应下:“那是当然~”
二人就在木比塔帐中榻沿旁的兽毯上睡了一夜,次日换了一身装扮,跟着木比塔去见了赫连绮之。
一入赫连绮之的营帐,盘腿坐在矮榻上把玩一只小药瓶的娃娃脸“少年”就向他们看了过来,嘴角的梨涡随笑意隐现。“昨日木比塔没有过来找我,我便猜到今日能见到舅舅、舅母了。”
“哥你向来聪明!猜猜舅舅、舅母过来是想跟你说什么消息!”木比塔快步走到赫连绮之矮榻的另一头坐下,赫连秀、莎朗也在二人对面的宽椅中坐了下来。
帐中再无旁人,舅甥四人对视一眼后,赫连绮之黑白分明的大眼转了转,而后笑眯眯道:“阿渥尔应该没有死吧?”
赫连秀和莎朗禁不住都愣了一下,而后看向赫连绮之的眼里不由染笑,赫连秀轻点了下头,莎朗紧接着开口道:“姚柯迴死的那天,我和你们舅舅暗地里潜回过,想看看阿渥尔怎样了……当晚姚柯迴那些心腹将领牢牢守在阿渥尔的寝帐四周,竟连我们射箭引起动静也没能将他们引开,他们仿佛知道阿渥尔会出事一般,寸步不离地守着,一刻也不敢放松……后来到了后半夜,有羌卒匆匆找他们禀了什么,他们才一齐变了脸色,匆匆离开……那之后我们原本想趁机探看,但弋仲身边那名副将先一步带人闯进了阿渥尔的寝帐……”
说到这里莎朗眉间便拧:“我原以为他是奉弋仲之命来杀阿渥尔灭口,但那名副将放火烧了寝帐,偷偷背着阿渥尔从寝帐后面出去了……”
赫连绮之听到这里,嘴角的梨涡又笑出。
赫连秀接口道:“我在很远的树上,看见他将阿渥尔交给了汉人王爷身边的那位义子之首。”
木比塔很快反应了过来,“唰”的一声从矮榻上站了起来:“弋仲那个蠢货!身边的副将竟然是汉人反王的人?!”
赫连绮之把玩着手里的粗陶小药瓶,笑意盎然道:“这个前夏国太子,比我想得还要更有野心呢~他这是想挟弋仲以令羌骑~”
三人都向赫连绮之看了过来,娃娃脸的“少年”用着他那副森然又低沉的嗓音不急不徐道:“阿渥尔一定知道姚柯迴死时的真相,她就是弋仲杀死姚柯迴的证据。日后只要弋仲想要撕毁和叶齐的约定,违背叶齐之意,叶齐就会拿出阿渥尔这个把柄,让弋仲不得不听从于他。”
木比塔听得一声冷笑:“弋仲这个蠢猪,竟然还知道姚柯迴那些心腹将领忠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老子,只要他弑父的事情一暴露,就会马上被那些将领一齐掀翻,拿刀捅死给姚柯迴报仇~”
木比塔转头笑着看向了赫连绮之:“哥!他一定还不知道阿渥尔没死,还落到了汉人反王手里吧?否则怎么敢带着姚柯迴那十万烧当心腹骑兵,跟着叶齐的人马就走了~还把这十万先零卑湳兵都丢下给了我们~”
赫连绮之微点头,圆亮的眸中笑意清浅:“嗯~他或许还以为,答应带着羌骑随叶齐南下宁州,两人的交易便完成了。”
木比塔幸灾乐祸地啐道:“那个蠢货!”
赫连绮之回想莎朗之前的话,但觉自己遗漏了什么,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分辨,便只蹙眉思索着……
木比塔看向了赫连绮之拿在手里的小药瓶:“哥,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赫连绮之回神来,将药瓶抛给了木比塔:“胀气散,将它混在给兵卒的水里,三日不食也不会觉得饿。”
木比塔眼睛一亮,接过药瓶就道:“这个好啊~又多出三日时间来集粮,就让兵卒们轮流喝,不怕粮草问题解决不了!”
赫连绮之点了点头。“只喝一次,无甚影响,第二次需等三日之后,才能再喝,否则体虚力浮,手足麻痹,就握不住刀了。”
不等木比塔应下,赫连绮之又道:“说起来胀气散的制法和痹尸散有不少相似之处……”
语声忽顿,赫连绮之黑白分明的大眼儿便于此时眯了眯,而后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是我反应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