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瞬点了点头,和守卫一起走出了王帐。
帐外站立的中原女人高挑瘦削,竟是将头发披散着而来,此刻就这么站在了王帐外,脸上神色见之极平静亦或言沉冷……
便如守卫所言,她手中握着一把短刀。
此刀赫连秀知道,是木比塔特意叫人打给她的,几次都因为太重叫人重新打了。说她那样的性格,总不可能一辈子让她呆在寝帐里不出去,以后给她防身用。
此刻她手里握着这把短刀,穿着一身中原男人穿的衣服,笔直地站在王帐外。
赫连秀想了一下。听说她在被俘虏之初穿的是一身男装,此前也在夏羌战场上冲锋驰骋,与另一名夏国江湖男子并肩为战,常为夏军先锋骑之一。这应当就是她当年所穿。
此刻晨风吹起她的头发,使得她身上的男式斜襟长袍也猎猎拂起,赫连秀才发现袍内微微鼓风,袖口见松。她应当是比当年战场上时,消瘦了不少。
嘴角可见红肿,有几处破了皮仍在微微渗血。露出的颈间、腕上皆是青紫伤痕。便连握刀的指上都有清晰的咬痕。
赫连秀看着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
下瞬守卫让开,她越过他径直走进了王帐里。
“怎么?你拿着刀过来,还想凭你自己砍死老子吗?!”
王帐里,木比塔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当即怒声开口,说话同时狠瞪向来人。
然看见她的那一瞬,目中倏地一震,忽觉惊心。
“你为什么要穿这件……”
盛宴径直走向他,看着他,与此同时,握在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地划向了自己颈侧。
血珠沿着刀刃溅出的同时,木比塔瞳孔猛地一缩,几乎从桌案后面飞扑过来夺她手中的刀!“你疯——”
他的手抓住短刀刀刃的那一瞬,盛宴看着他笑了。“因为这才是我。”
目色陡然锐利如刃,她握紧刀柄反手抽刀,对准他的喉颈,全力扬刀。
刀刃从他掌心割出的下一瞬,毫不留情地划过了他的喉咙。
血如飞瀑般溅出。
他看着她。
她亦看着他。
未言尽的后半句话,就这样淹在了木比塔喉中。
他的身形也在这一刻,从飞扑中猝不及防地摔落在了地面,发出“砰”然巨响。
一切发生的太快,帐外赫连秀还未及走远。听见响声突觉异样,立时想要回身入帐。
“不要进来——!”“木比塔”的厉喝声从内传出,赫连秀闻声一震,只得止步。
王帐内。盛宴颈侧刀口因被木比塔及时握住刀刃,只半指长,但颈脉就在两侧,能见血涌如注。
因她扬刀时全未收力,无论是对自己,还是他。
也因只有此般决绝,才能毫不做伪,才能让他一刹那间放下戒心只凭本能行事,扑身上前只知夺刀。
木比塔伸手捂住了自己血涌不止的喉,另一只手亦满手鲜血,抓在王帐地面上,痛苦地发出不成形的吸气声。他仍在挣扎欲起。
胜艳没有看他,用着他的声音、用尽周身余力喊出那一声后,便目视前方空处,松开了手里的刀。
不足两掌长的细刃短刀“叮——”的一声掉落在地,发出了轻盈清脆的微响。
她一刹时觉得快意。
一刹时又觉得恍如隔世。
那只方才握刀割断了木比塔喉咙的手,此刻微微有些抖……
不知是因蓄力已久的紧张,还是失血过多的麻痹。
木比塔挣扎抬起的头,凝目在了她血流不止的颈侧:“叫…………巫……医……”
他竟仍能发出几声低哑的气音。
染满鲜血的手用力抓住了她的裤腿,下一瞬盛宴便因失血过*多,倒落了下来。
他放开了捂在喉前的手,看起来似想要接住她,但身体痉挛着难以支撑。只能看着她倒在了他已流满一地的血泊中。
地上的血染脏了她的脸。从她颈侧流出的血,亦在汇入地面、他的血中。
盛宴看着他再也支撑不住,也同她一起倒入了血中。
即便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发抖,他仍是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转头看向了她。
周身冷得如同坠入了冰窟,眼前亦已模糊,但她仍能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到恨。如此深刻,如此铭心。
盛宴轻轻扯动嘴角笑了笑,哑声喃喃着诉与他:“仅仅因为那一句话……叫你恨上了我……若早知……”
“不止。”他已发不出声来。看着她,突然涕泪皆下,用唇形一字一字告诉她:
“你怎么会知道……当年那一晚,我本来就无处可去……你将我从那户农家赶了出去……那个时候,天那么冷,夜里还下着雨,我最后只能蜷缩着睡在树下一块石头上……如果不是有树枝替我挡雨,我一定会淋得全身湿透,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
他的头几乎和她的脸贴在了一起。所以哪怕只余几声气音,和一点唇形,她竟也听到、看到了他的话。
蓦然一声凄笑,她最后道:“但你并没有被淋得全身湿透……不是吗?”
木比塔已然充血浑噩的双眼中,亦忍不住狠狠怔了一下。
——你怎么会知道?
面前女子已然闭上了双眼。眼角一滴泪滑落下来,浸入了血中。
木比塔看着那滴泪,心头骤然沸腾,想要嘶吼,想要怒嚎,想要哭叫,可是再也没有一点余力发出声音来。
最后凝目在她脸上,亦断了气。
临死前的那一瞬。盛宴想要回忆自己曾走过的飞泉流瀑、浩瀚平原、山川湖海,脑中如繁华过眼、掠影浮光。然云烟过后,终是不可避免的,忆起了曾几何时那一幕。
那时农家雨夜,她置气之下,把那形同小姑娘似的羌族小男孩赶出了屋外。
然天寒雨冷,终归辗转不能放心,便抓起屋中放着的伞跟了上去。远远便见他蜷卧在一块大石上,借着树上横出的枝桠在躲避夜雨。
她站在远处等他睡着方走近了过去,看着石头上模样楚楚、瘦弱伶仃的小男孩直摇头。便伸手握着他的腕,为他渡去内力暖了身。而后撑着伞站在树下,为他挡了一夜的雨。
直到天色乍明,雨霁云消,她甩了甩僵直的手臂,把伞背在身后,步履悠闲地踱回了来时的农家小院。
那时晨光正好,雨后的野径一片清新。
第390章 偶然值林叟
十几匹健硕的野狼奔袭在广袤无垠的西羌原野上,领头那一匹被养得尤为丰伟壮硕,竟能驮载着一名成年男子奔袭不怠,名唤阿檀。
夜暗风急,繁星当空。
申屠烬骑着阿檀奔袭过一片又一片原野,朝着西羌腹地扎陵湖畔日夜不歇地赶去。
草原十月的风带着露寒露气穿过他的衣颈、长发,留下一层又一层冰凉的水气。
理应寒凉。
却浇不灭他三年来,终于能够重新燃亮起来的双眸。
他受大将军之命率先潜往扎陵湖畔,从撤回西羌的十万羌兵驻扎之地,打探清楚盛宴近况与所在。
启程之前他已获悉赫连绮之已死,于他身后佯装送回蛇子的队伍,实际是巫大将军派出营救盛宴归家的一众江湖高手。
他只需探得盛宴所在,与群狼暗中守护,并与之传信约定,待到营救的其余江湖高手到来,众人汇合携力将盛宴救出!
狼行无声,奔袭愈疾。低伏的面庞不停被原野上源源无尽的草茎刮过,他满目都是渴望救回她、再见她的热切!
——大哥!我和阿檀来接你回家了!
夏羌交界的沫水岸、雅砻山脚,送归“蛇子”的队伍沿着山脚下的野原、往西南方向再行六百里,便可抵达扎陵湖畔。
天色愈暗,领队的南冥观察过四周,叫停了队伍,转身踱马至了队列中间载人的那一辆马车旁,扣响了小窗。
“端木先生,再往前便入眼下被木比塔盘踞的西羌地界,一旦过界,难以预料木比塔会有什么动作,今晚不如先行扎营休整,明日再过界……我等也好全力应对。”
马车中端坐正中的白衣女子闻言,自然懂他言下之意,应声与他:“将军考虑周全,端木并无异议。”
南冥遂命队伍解鞍休整,就地扎营。
马车里,眼蒙黑纱的少年与易容成赫连绮之的璎璃两面相对,各坐于马车车厢侧面。少年人兽蛊之性,起初因距离过近展现出的攻击之意,被端木若华强行压制下来。一路相安无事。
璎璃有感马车停下,转目看向了一旁白衣白发之人。
她不便开口言语,便用手敲了敲自己坐于身下的长剑。
端木会意,宁声而语:“此行我师徒二人虽为取回被木比塔带走的麟霜剑,但救回盛宴公子更为重中之重,当年她原是为了探查枭儿与我之讯息真假,方冒险潜入羌营打探,致如今被虏西羌。且她与枭儿有结义之情,枭儿若……必也会想尽己全力、救她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