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以命相护的人,今日在他怀中,却被伤得如此之重!
惊云阁自有*办法得讯,祈天塔中发生之事,已由潜藏在影卫之中的暗羽传回惊云阁:他一醒来,竟就刺了端木先生两剑!
虽说宫中所言,应是无尘珠刺激之下陡然发狂……非他本意。
可是若非提剑之人是他!
以端木先生如今武功之高,又有何人伤得了她?更遑论伤至如此地步?!
微微含怨的目光看罢黑衣人一眼,璎璃立时疾行穿院,领两人快步入楼,进了后院正中那一间卧房内。
屏风后的锦榻前,蓝苏婉伸手替他固定住女子胸口长剑,配合着将黑衣人怀中女子小心地轻置于锦被上。
“准备给师父拔剑,凝血。”语声喑哑,蓝苏婉颤抖着语声吩咐璎璃做准备。
片刻后,三人配合着快速为女子拔除长剑,以朱叶丹碾碎敷于心口,快速止血。
朱叶丹凝血速效,但疼意甚剧,有如刑烙。
可即便如此剧痛,榻上女子竟无半分反应。从放下、拔剑、到敷上朱叶丹粉,尽皆阖目无声,看起来竟似已经——
南荣枭指间抖了一下,双目陡然赤红,伸手颤簌着伸向榻上女子垂于榻边的腕……
指尖未触及,心脏便像被人攥紧般疼窒起来,像濒死那样在剧烈跳动。
蛊老之预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盘桓叫嚣!逼得他满目血丝,牙间已然咬出了血——
——“你师父,最后是死在你手里!”
他不甘!
他真的不甘!
他分明别无所求,用尽一切只为换她安好!!!
可是到头来……
到头来……
仍要睁开眼,亲眼见这诛心蚀骨的一幕!
如果他醒来,只为看着她……死……
看着她最终的的确确是死于他的剑下……!
——那他缘何还要醒?
——缘何还要再睁开这双眼?!!
刚刚从母蛊那里夺回掌控的这具身体,经不住他如此椎心泣血的心力摧残,一口血猛地涌上喉头,顺着他嘴角涌流出来,滴落于床前地上铺就的绒毯上。
与此同时他的指搭上了眼前之人的脉。
无脉。
……无脉?
眼神一瞬空滞,就要再有动作——
指尖一点微弱跳动突然传了过来,与此同时榻上之人的声息入耳。
“枭儿……”唤声凝滞而颤,几乎轻不可闻。
他蹲在床头,原本平直到已经空白的目光,慢慢垂落看向了她。眼神震怔的。
“枭儿……”血衣未换,她白色的发丝铺满床头,阖目未睁,又极轻地唤了他一声。
指尖脉博微弱地跳动着,仿佛刚刚一瞬的死脉不过是他的错觉。
南荣枭空白一片的双目慢慢倒回了光影。
如一瞬间被抽出的魂魄重归其位。
他看着她,像重新寻回人间的孤魂野鬼;像沉入深海骤然被拉出水面的溺者;像断线多年的风筝终于又看到了牵引自己的那根线……
“师父……”出口之声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她,如此她就会像雾一样,马上就散了开来,让他再也寻不到、寻不回。
没有半点自己重回人世的欣喜。
只有意识方醒却看到她濒死的惊惧;睁开眼却见到自己手中长剑贯穿了她的惊痛悲惶;再见却是她满头华发、半身血染模样的无措与无力。
嘴角的血尚在滴落,他看着她,哭了笑,笑了哭:“师父……”明明隐现癫狂之态,语声却又轻又柔,像极了诱哄之声。
似在哄着榻上之人不要睡去,哄着她继续出声,哄着她听见他的唤声。“是我……你的云萧,你的枭儿。”
榻上之人轻阖的双眸颤动着,气息微微浮动。
可终究没能睁开眼来。
南荣枭日夜不替地守候在她床前。璎璃与蓝苏婉亦然。间隙里璎璃会端来一些吃食,可不提跪伏于榻沿的两人,连她自己都几乎什么也未食。
榻上之人的脉相始终微弱地跳动着。
未现绝脉,但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三日后,玖璃过来回禀一些事,终将璎璃劝下去食水,歇过一阵。隔日璎璃又将蓝苏婉劝去食饮,休歇了几个时辰。
七日之后,榻上之人微弱浮动的气息终于略见强盛,脉博跳动之力也似渐强。呢喃出声:“小蓝……枭儿……”
看见她终于醒转过来,睁开眼望了过来,榻前守候的两人终是喜极而泣。
床榻前形容憔悴的两人,均是咬牙而泣,连带端了食水过来的璎璃,惊见榻上之人醒转,都颤抖着双手险些端不住手上的粥水。
“我以为……我以为……”蓝苏婉伏在榻沿哭得险些气竭。
“无事了……”榻上女子面色寒白而晦,轻轻抬起手来,抚了抚榻沿所伏之人的发顶。“师父……不要紧。”
随后,她的目光便转向了榻前另一人。目光长怔,看着他。
南荣枭目中凝泪,亦看着她。
伸手探向女子的脉,确认她的脉相真的有所好转,南荣枭颤簌的指尖方止下,沿着她的腕,握进了她手中。“师父……我回了。”
一言出,榻上之人细长的睫羽颤了一下,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冰凉的五指感受着他掌中重新炙热起来的温度,她应是想笑,终究泪盈于睫。
他也已然注意到了她澄澈明远、漾着水光与涟漪、不复空茫的眸。
随后蓝苏婉坐于榻沿,一面喂食榻上女子粥水,一面将他被从心脉取蛊后,绝脉身死,随棺入谷,到端木若华次月醒来,双目复明,身体愈好,然见棺锥心,一夜白头……
再到他被不死蛊母蛊控制此身,爬出冰棺,以蛊兽之身、傀儡之态跟随在端木若华身边整整四年余……
皆一一诉与了他:“这四年多来,师父和我一直在寻觅能将你意识唤醒之法……直到师父在慕天阁中得知,先帝也曾有一月失去神志,后被叶齐设法唤醒……师父回到益州战场,从叶齐口中终于得知,还有可能将你唤醒的,即是祈天塔中的无尘珠。”
璎璃已然端来数碗补气固元的药膳甜粥,看着黑衣少年及榻上女子均在食,陡然安心许多。又端了不少饭菜过来给仍旧是少年形貌的人。
蓝苏婉喂完榻上女子,与黑衣少年一样伸手探罢端木若华的脉,心下方觉稍安,也坐到桌前和他一起吃了一些。
璎璃便坐回榻沿守着榻上女子,口中同时道:“陛下之言,云萧公子中毒已深失去神志,端木先生为救弟子求请用无尘珠替门下弟子解毒,然云萧公子于无尘珠刺激之下,突然发狂提剑刺向端木先生……长剑贯入心门,眼见华陀难医……而后云萧公子似是醒过神来,带着其师逃遁而去。”
顿了顿声,璎璃又道:“陛下有心施救却无机会,心中怒极,当日便派了骁骑营统领穆流霜领八百骁骑对逃遁出宫的云萧公子紧追而去。”
蓝苏婉看向黑衣少年道:“那日出宫,那道替我们引开宫中影卫及骁骑营高手的黑影是你弟弟,南荣静。”
南荣枭一瞬怔神,眸中恍怃了片刻,有些出神。
“师弟不必忧心。”蓝苏婉平声笃静道:“自他出宫,便向荆州连城方向遁去,虽有骁骑营高手于后紧追不舍,但玖璃与惊云阁暗卫一路都于暗中相助、护持。南荣公子并未受伤。”
南荣枭于此间抬手向蓝苏婉行了一礼:“多谢师姐。”
蓝衣之人温然柔声:“师弟不必多礼,他相助你和师父,就是相助我与惊云阁,是故理应相帮。”
璎璃看着榻上女子脸上寒白之色,忍不住问声:“当日情形确如皇上对外所言吗?饶是云萧公子初醒发狂……先生为何不躲?”
端木若华眸中寂静了一瞬,眼帘微微垂落,而后轻声言:“当日……并非枭儿初醒发狂……是他还未醒来……我命他提剑刺我……命他……杀我……以此相激,逼他醒神。”
女子言罢,即转目看向了坐在桌案前的黑衣少年。“因已别无他法……师父心知……唯有如此,方能将你唤醒。”
他亦已回目望向了她,眸中惊震、空白,亦有一瞬间的惨淡和茫然。
“你知道我心中所重是何?”他突然看着她,未再以师父相称,冷声以问。
端木若华直直回望于他,忆起了大方城地下、他于剔蛊之前对她所言那一句:“你是我此生所重,最重,无可企及之重。”
呼吸陡然微窒,她看着他,喑哑喃声:“……是我。”
南荣枭惨恻一笑:“师父既然知道……是笃定自己不会死,还是觉得我会想要以心中最重之人为代价换自己醒来呢?”
端木若华怔怔地看着他,眼眶不觉已慢慢红彻:“可是我……”因着璎璃与蓝衣之人在场,女子语声轻轻顿了一下,然最后还是忍不住诉与了他:“……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