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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云鉴_烬天翼【完结+番外】(66)

  原本绷紧扬起的狼爪措手不及,一下子砸到地上,颈部的血源源不断地流出了一地,母狼痛苦地剧烈抽搐,硕大的兽目死死看着一步外羸弱喘息的白衣公子。

  看见那狼爪终于没能再抓上申屠流阐的背,乐正无殇松了一口气,踉跄地倒退几步,瘫坐在了之前那堆厚厚的干草上。

  手边拱起那只还剩一口气的小狼崽,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母亲的死亡,它一边虚弱地叫一边往母狼倒下的方向爬了几步,声音渐弱,动作渐小,慢慢地也一动不动了。

  乐正无殇看了一眼两只死去的小狼崽,心头突然闪过一瞬间的不安,他有些怔愣地回头再去看几步外的母狼尸体,却突然感觉身上一重,肩头传来一阵剧痛。

  手中沾血的匕首还未放下,本能地再度握紧,下一刻却看清扑过来愤力咬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心想救下而为之杀狼的申屠流阐。

  周身便莫名地一震,他虚弱而茫然地对上她的眼,那双硕大奇亮的眸子里分明浸着泪,如同洗过的暗夜星辰。

  乐正无殇忍着痛,任她咬着,小心地不碰到她背上的伤口,而后抱住了她干枯瘦小的身子,嘶哑地开口:“为什么?你为什么伤心?为什么不高兴?它们是兽……我们是人。”他放开匕首,伸手抚她如同枯草一样的头发:“如果我不杀它……死的会是你……人当然,是救人。”

  她似乎是说不出,却好似听得懂,一直不停地摇头,兽一样的双目死死看着他,眼中有泪,嘴始终没有放开。

  这一刻他才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因他们的互救而拉近,却似更远了……乐正无殇心底闪过一阵茫然的失落与彷徨。

  血顺着他的肩头流淌往下,白衣更污,他虚弱地看着她,唇渐白,半晌后又重重咳了起来,咳过好一会,终于无力地向后倒了下去。苍白清瘦的手指无力地从她发上滑落,只这时,那小小之人才放开了咬着他不放的齿。那常年干涸枯瘦的两颊上淌出的泪痕清晰而深刻,容不得人忽视,她在洞中仰颈长嚎一声,用的是狼的方式、狼的叫声,标示着她的属性,她的认知,她的归向。

  她从来,属于兽更多一些。

  乐正无殇再醒过来的时候,满目白茫一片,她带着他一齐坐在一头猎豹身上,极缓慢地行走在深山大雪中。

  两人都一动不动地任雪豹驮着,乐正无殇醒过来一动,便带着她一起从雪豹背上滚落了下来,乐正无殇冷得全身打颤,那满身是血是雪的小小之人则缩在滚落之处一动不动,他费力地爬近轻拍她的脸,才发现她浑身如火,整个小身子烧成一个小火球。

  “流阐……”风雪中乐正无殇嘶哑地唤她的名字,看见她背上伤口的脏污和血渍,便捧起雪水融化了帮她洗尽清理,然后撕下自己的里衣帮她包扎,他做的极费力,一如三年前在那林中初遇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缓慢。

  只是给她脱下衣服包扎时,乐正无殇真的看见了三年前他为她包扎的那些白衣残布,竟全部缠在她的腰间,她一直保留着。

  原来三年前在那林中的初遇,不止影响了乐正无殇一个人,也让申屠流阐,认可了一个人类。

  他是她在人类中遇见的第一抹善意,可是她却错信了他。他终归是人,她终归算兽,他与她终归很远。

  雪窟狼穴里的杀与伤,让她把他用力推开,此生她可能不会杀他,但也再不会相信他……因为他杀了养育她七年的“母亲”。

  他是人,她却不算,他永不会懂,他眼中的野兽,是她至亲的亲人。

  久而,乐正无殇脑中只余一片混沌,下意识地将她滚烫的小小身子紧紧搂入怀中,那一刻天地间、风雪中,似乎只剩了他们两人,迷失于茫茫深山中,没有出路,没有方向,没有未来。

  申屠流阐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伸出小手推开乐正无殇,她小小的身子强撑着从他怀里爬出来,独自往前走。

  乐正无殇立时便醒了,费力地站起来去拉她的手,却已够不到,他瘫倒在雪中半步也追不上她,昏昏沉沉地望着她走的方向。

  “流阐……”他虚弱至极、早已无力,喑哑地唤一句,便再度昏迷在了风雪中。最后留在朦胧视线中的,只有那一个越来越远的小小一点,如火如烛,渐行渐远。那是曾经将他熨醒的灼热,足以融解他堆积多年蚀骨冰寒的火般温暖。

  他从未如此迷惘,和贪恋过。

  ……

  七日后的子夜,乐正无殇被雪豹驮到乐□□大门之外。此后经年,申屠流阐再不见他。

  第50章 师祖训

  天隆六年,此时。

  是夜,青山古寨,风穿石屋,烛影摇曳。

  青麾少年安静地坐在石屋木榻上,于烛火下凝看着手中已然干枯的青色细藤。

  藤身细长,这些日子下来早已干瘪,如一根冷硬的细木条瑟瑟地躺在云萧手心。

  久看,久寒,久惘。

  他是真的茫然了。

  为什么……师父要将他留下……为什么……是他?

  心头纷乱,五指始颤,他弄不清心里酸涩胀满的疼痛是怪罪还是难过,或许都有,或许都不是,只是放不下,真的难以放下……

  不记前事,三年前从谷中醒来,他所见所知只有归云谷。他从未踏足谷外,也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那个睁眼所见的地方……那里,难道不是他的家吗?

  为何要将他留下?为何独将他一人留下?为何……要他离开?

  师父……是云萧做错什么了么?

  心中狠狠揪起,五指默然紧握,一滴泪滴落在冷硬的细木条上,立时浸入了干枯的木身之中,徒留一点湿意,验证少年心头涌动不迭的思潮。

  幽然闭目,心绪难平,他握着细藤的手如此紧,犹如三年来刻入骨中的归属亲近,在这一刻,蓦然被否决。

  “云萧!”

  思绪迭涌间一道翠色身影不及应声就推开石屋小门矮身进了屋来,“你身上只有这件麾衣厚实点,其他衣物都太单薄了,我给你做了件袄子,你试试看合不合身!”来人一身翠绿袄裙,木钗堕髻,笑容可亲。

  “二小姐……”云萧长袖悄然拂去眼角湿意,微笑起身,手中细藤不自觉地握紧,收入袖中,对石木草温然笑了笑。

  “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你跟着鬼爷爷学轻功,就是寨子里的亲人,都是一家人,叫我二姐就行了!”

  亲人二字再次胀满在云萧胸口,默然苦笑,云萧说不出话。

  数日下来都是她在照看自己,云萧心存感激。想到往后应是要长时相处,半是伤怀半是释然,便点了点头,微笑应:“谢二姐。”

  石木草憨实亲切地展颜一笑:“这就对了!以后我就是你二姐!鬼爷爷可能待人严苛,但是你青叔、尹叔和花叔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待你轻功学成了,二姐一定央求鬼爷爷早点放你回荆州去。”她一面说着一面把手里的青色长袄往云萧身上比划,觉得正正合身,满意地笑了笑,将其塞入了云萧怀中。“腊月还没过呢,天气冷,你多穿点,后天起去找鬼爷爷的时候爬高下低地要是摔了也能摔轻点,鬼爷爷那人可不管你,你得自己顾量着。”

  云萧再度点头,怀中抱着翠衣女子塞过来的厚袄:“谢二姐提点。”

  石木草纳闷:“归云谷出来的人都像你这么客套么?”她看见云萧伸手将袄衣放下时袖中露出的半截枯细藤,哦了一声,似想起什么,又伸手从自己怀中掏出一物递上。

  云萧低头,是一方绣着青竹白雪花纹的小小锦袋。他几分惑然地看向石木草。

  “我看你时不时就盯着手里这根枯藤看,也不肯扔掉的样子,就索性帮你做了个小袋子,你可以把它装进去,这样带在身上才不会弄丢。”石木草看他的眼*神就如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一般,毫不做作,笑容亲近而爽朗。

  云萧一怔一愣,眼中微涩,又忍不住萦上暖意,点了点头,默默接过了那只精致的小锦囊,犹豫一瞬,半是迷茫半是镇重半是涩然地将袖中那根青色细藤放了进去,而后极低声道:“谢二姐。”

  石木草憨然一笑,负手一转,拍了拍面前少年细瘦的肩,便快步出了屋去。

  青麾少年望她走远,将石屋木门轻轻阖上,低头间风雪萦门。

  他看着自己手中那方小小的精致锦袋,久久不能回神……

  那之中,那根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深山古寨的细小枯藤,安然静在,毫无声息。

  苦涩一笑,手如握刺。

  屋外,不觉间已风雪飘满。

  .

  “师父。”归云谷内,叶绿叶推门而入,反手阖门望向执卷临窗的白衣女子,平声道:“该用晚膳了。”

  端木若华手执一卷刻字竹简,指尖却不动,微微抬头“看”着木窗之外。

  叶绿叶走来,感受到丝丝凉意便倾身将微开的小窗阖上了:“弟子接您过去用膳。”

  端木若华极淡地点了点头,轻轻放下了手中竹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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