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梧看着他们父子二人变幻的脸色,知道火候已到,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坚定:“叶掌柜,叶二公子,我今日来,是为求一个公道,给许蓉和她腹中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并非要与你叶家结仇。”
“一个明媒正娶的正妻名分,换你叶家清誉无恙、二公子前程无忧,这笔账,想必叶掌柜算得清。”
叶掌柜胸口剧烈起伏,半晌,他终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道:“裴东家真是……好口才,好手段!”
他转向叶承,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孽障!就依裴东家所言,择吉日,三书六礼,迎娶许娘子为正妻!你若再敢有半句推诿,我打断你的腿!”
叶承在他父亲几乎喷火的目光和裴清梧冰冷的注视下,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勇气,瘫软地应道:“是,我、我娶她为妻。”
事情既定,裴清梧也不愿多留。
她看了一眼旁边呆若木鸡的许蓉,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是对叶家父子淡淡道:“但愿叶家言而有信,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便走。
顾恒和石大勇紧随其后。
然而,就在裴清梧即将迈出甘味斋门槛时,许蓉却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猛地追了出来,“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裴清梧脚边的青石板上。
“师父——!”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双手紧紧抓住裴清梧的裙摆,眼泪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师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您!师父……您别不要我,求求您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
她终于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情郎正妻名分,可代价却是永远失去了那个真正给予她温暖和希望的师父。
这一刻,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远比之前被叶承欺骗时更加痛苦百倍。
裴清梧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寒风卷起她绯红斗篷的衣角,背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冰冷。
许蓉的哭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充满了绝望。
她知道,有些路,一旦走错,就再也回不去了。
师父那句“再无干系”,并非气话,她用背叛换来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抹去的阴影。
【作者有话说】
文章中的法律条文,皆援引自唐朝时期的律法
第64章 公主喜宴
处理完了许蓉这档子事后,裴清梧便将铺子里的日常经营暂且交给了茜桃和日渐沉稳的温白芷打理。
自己则静下心来,专心致志地为寿春公主新诞的小娘子准备那份独特的满月礼——百福被。
这百福被,顾名思义,需绣满一百个形态各异的“福”字,并辅以各种吉祥纹样,寓意着将世间所有的福气都汇聚于小娘子一身,佑她平安顺遂。
这不仅仅是一件礼物,更是一份耗神费时、倾注心血的美好祝愿。
蚕丝柔软亲肤,棉布吸湿透气,最适合婴孩娇嫩的肌肤。
她在院中阳光最好的廊下支起了绣架,将布料细细绷紧。
每日晨起,她便坐在绣架前,穿针引线,开始这一日的绣福。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
她低垂着眉眼,神情专注,素手纤纤,捏着绣花针,在光滑的布料上穿梭往复。
每一个“福”字,她都尽心尽力,或是篆书,或是隶书,或是楷书,力求形态各异,笔意饱满。
有的是圆润饱满的团福,有的是飘逸洒脱的长福,有的还会将福字与蝙蝠、寿桃、卍字纹等吉祥图案巧妙结合,更添意趣。
丝线也选了多种颜色,朱红、金棕、宝蓝、石青……
在不同的“福”字间变换,既统一又富有变化。
除了“福”字,被子的四角和中轴线上,她还精心绣上了缠枝莲纹、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图案,以及代表“平安”的宝瓶等。
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她的耐心、巧思与最诚挚的祝福。
常常一坐便是大半日,连脖颈酸了都浑然不觉。
这日午后,阳光暖融融的,裴清梧正埋首于绣架前,手指灵活地牵引着金线,勾勒着一个繁复的篆体“福”字的最后一笔。
阳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边,几缕碎发垂落在颊边,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拂动。
她神情专注,唇角微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沉浸在创作之中,静美得如同一幅精心描绘的仕女图,不可方物。
顾恒端着一只小小的炖盅,轻轻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的美好。
因着裴清梧眼下生了淡淡的青影,顾恒心疼她这些时日的辛劳,特地请教了银岚,用乌鸡,炖了这盅加了枸杞、菊花和决明子的药膳,用来清心明目最不错。
裴清梧察觉到他的靠近,从繁复的针线活中抬起头来。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眯眼,看清是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阿恒,你来了。”
顾恒将炖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柔声道:“姐姐,歇一会儿吧,我给你炖了点药膳,对眼睛好。”
裴清梧却没有立刻去接,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
然后仰起脸,带着几分依赖和撒娇的语气,软声道:“手酸,没力气了……阿恒,你喂我喝,好不好?”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劳作后的慵懒,眼神清澈,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他,带着不容拒绝的期盼。
顾恒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
他哪里会说不好?连忙应道:“好。”
说着,他端起炖盅,用瓷勺轻轻搅动了几下,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凉了些,这才递到裴清梧唇边。
药膳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和枸杞的甘甜。
裴清梧就着他的手张口,慢慢喝下。
温热的汤汁滑入喉间,暖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似乎连眼睛的干涩都缓解了不少。
“好喝吗?”顾恒紧张地问。
“嗯,”裴清梧点点头,眉眼弯弯:“我们阿恒手艺越来越好了。”
“姐姐喜欢就好。”
很快,一盅药膳就见了底。
裴清梧喝完,略休息了一会儿后,便继续缝被子。
顾恒探头去看:“姐姐快做好了呀。”
“是呢,看看,怎么样,好看吧?”
“好看,姐姐的手就是巧。”顾恒说着,揽住裴清梧,小狗一样在她胳膊上蹭了蹭。
转眼间,便到了喜宴那日。
裴清梧特意起了个大早,对镜梳妆。
她深知今日场合隆重,妆束需得体又不失身份。
茜桃在一旁帮着打理,为她梳了一个时兴的高椎髻,髻上并未过多点缀,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并几朵小巧的珍珠珠花,清雅又不失贵气。
脸上敷了细腻的铅粉,匀净白皙,黛墨描画出宛转的远山眉,眼睑下方施以淡淡的斜红,若朝霞映雪,唇上点了饱满的朱红口脂,娇艳欲滴。
衣裳则是选了一身湖蓝色的联珠对孔雀纹锦半臂,内衬月白色的齐胸襦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卷草纹,行动间流光溢彩,华美非常。
臂弯间搭着一条泥银绘暗花的披帛,更添几分飘逸。
妆成,她站在镜前打量自己,还算满意。
正欲起身时,裴清梧忽又想起什么,从妆奁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瓷盒,里面是她平日用的香粉,带着清浅的梅香。
她用手指蘸了些,轻轻拍在脖颈和手腕处。
恰逢顾恒收拾妥当,过来询问是否准备出发。
他今日也换了一身崭新的靛青色圆领袍衫,衬得身姿挺拔,面容愈发俊朗。
裴清梧见他进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朝他招了招手:“阿恒,你过来。”
顾恒不明所以,依言走近。
裴清梧微微仰起头,将自己涂抹了香粉的纤细脖颈和手腕凑近他,眼波流转,轻声问:“你闻闻,今日这香粉,味道可还适宜?会不会太过呛鼻了?”
她离得极近,那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暖梅香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顾恒的鼻息。
这是一种无声的撩拨,仿佛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心尖。
顾恒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微微倾身,似乎真的在仔细分辨那香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近在咫尺的颈项线条上,只觉得那处白皙肌肤,在香粉的衬托下,愈发显得莹润诱人。
“不、不会……”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很、很好闻。”
说完,他几乎是仓促地直起身,耳根已然悄悄漫上红晕,不敢再与她那含笑的目光对视。
裴清梧将他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满意地勾起,这才施施然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