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顾恒和同样精心打扮过的茜桃,裴清梧乘马车来到了公主府。
今日的公主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秦州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员、士绅、富商几乎悉数到场,门前车马簇簇,喧闹非凡。
裴清梧递上请柬,由侍女引着入内。
府内更是布置得极尽奢华喜庆,裴清梧姿态从容,在一众华服贵人之中也并不露怯。
待到献礼环节,她亲自捧着那床耗时许久、倾注心血的百福被上前。
这百福被针脚细密,绣工精湛,寓意吉祥,蚕丝与棉布的光泽柔和,一百个形态各异的“福”字与繁复的吉祥纹样交织,既显用心,又透着低调的华贵。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声。
寿春公主见状,眼中果然露出惊喜之色。
她轻轻抚摸着被面上精致的绣样,连连点头:“裴东家真是有心了!这礼物,本宫甚是喜欢!比那些金银珠玉更得我心!”
此刻,她心情极佳,当即吩咐乳母:“去,将玉奴抱来,也让裴东家瞧瞧。”
不一会儿,乳母便抱着襁褓过来。
只见那小小的人儿裹在锦被之中,皮肤白嫩水灵,小脸粉嘟嘟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小嘴微微嘟着,可爱得如同年画上的胖娃娃。
裴清梧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小婴儿,心中不由得软成一片,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忍不住轻声赞道:“小娘子真是玉雪可爱,一看便福泽深厚。”
公主见她喜欢,又听了吉利话,笑容更盛。
献礼完毕,裴清梧正欲寻个位置坐下,却被眼尖的赵婉和李引珠瞧见。
二人笑着将她拉到了一旁专为女眷设置的雅致茶室,室内熏着暖香,摆着精致的茶点。
“裴姐姐今日这身打扮,真是清雅出尘!”赵婉拉着她的手笑道。
李引珠也点头附和:“可不是,方才你那百福被一亮相,可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呢!公主可是爱不释手。”
三位小娘子围坐在一起,品着香茗,吃着点心,聊着闲话,气氛融洽。
在这喧闹的喜宴之上,这一方茶室倒成了她们难得的清净与惬意之地。
正在说话间,意外却发生了。
只见府门外,公主府的一个家仆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上还带着明显被鞭子抽打过后的痕迹。
“公、公主,不好了,驸马和人起了冲突,被打了。”
公主闻言,急得猛站起身。
赵婉亦惊讶不已:“什么人敢打驸马?!”
寿春公主再怎么样,也是个公主,更何况驸马吴澄也是将门世家子,军中品级也不低,何人会这般猖狂?
那家仆支支吾吾:“杨家的人,还说……驸马是什么东西,就是公主来了,他也不怕……”
第65章 使者被扣
一听“杨家”两个字,赵婉和李引珠的脸色,俱是一变。
裴清梧心里也不安起来。
毕竟,这么狂的杨家,历史上应该就那么一位……
出于严谨的态度,她还是低声向赵婉和李引珠求证:“这杨家,是哪个杨家?”
“还能是哪个杨家?”李引珠叹道:“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杨家有个贵妃,当然狂得,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此刻,裴清梧脑海里闪过一张表情包。
戴礼帽的洋人,“啪”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
杨贵妃啊……
如果是杨贵妃的家人,这么猖狂,倒也不出意料。
可是,更重要的是,这个与现实中唐朝极为相似的时代,已经有杨贵妃了,安史之乱,估计不可避免了。
正思量间,公主已经换了神色。
她自幼在宫闱中长大,那样的环境,不可能不会察言观色。
诚然公主代表皇室天家,但她的父皇有很多女儿,却只有一个宠到骨子里的贵妃。
收敛了怒意后,公主缓缓向外走去。
众人紧随公主来到府门外,只见场面一片混乱。
驸马吴澄被人搀扶着,官袍上沾了尘土,额角有一处明显的青紫,脸色铁青,显然是吃了亏。
而对面,一群衣着华丽的豪奴,簇拥着一个身着石榴红遍地织金襦裙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妆容秾丽,发髻高耸,簪满珠翠,眉眼间尽是骄横跋扈之色,正是贵妃的亲侄女杨秋思。
她甚至未曾下马车,只懒洋洋地倚在车窗边,用眼角余光瞥着外面的情形。
见到公主出来,杨秋思也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连基本的礼节都欠奉,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哟,公主也出来了?不过是场误会,底下人不懂事,冲撞了驸马,既然公主都出面了,那这事儿便算了吧。”
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方才纵仆行凶、口出狂言的不是她一般。
寿春公主闻言,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她知道,此刻与杨家人正面冲突,不仅讨不回公道,反而可能给自己招惹麻烦,让贵妃在圣人面前吹枕头风。
只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这么说来,原是误会一场,如今解开便好,驸马无事,杨娘子……就请自便吧。”
杨秋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仿佛早已料到会是如此结果。
她漫不经心地抬手,从发间拔下一支镶着硕大珍珠的金簪,随手扔给身旁的侍女。
那侍女会意,上前几步,将金簪递向公主,态度也算不上恭敬。
“这支珠子,是我姑母赏的,还算圆润,便送给公主,权当是给驸马压惊了。”
杨秋思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
这哪里是赔罪,分明是进一步的羞辱。
一支金簪,便想将殴打驸马、藐视皇室的事情揭过。
公主看着那支递过来的金簪,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最终,她还是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支沉甸甸、却无比烫手的金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多谢……”
杨秋思满意地笑了,仿佛打了一场胜仗,懒懒地吩咐道:“行了,没什么热闹可看了,回府吧。”
帘子放下,马车缓缓启动,杨家的豪奴们簇拥着扬长而去,留下公主府门前一片难堪的寂静。
直到杨家的车驾彻底消失在街角,寿春公主强撑的镇定才瞬间崩塌。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颤抖,那支金簪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叮当”一声掉在青石板上。
滚烫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赵婉和李引珠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低声劝慰:“公主,莫要伤心,保重身子要紧……”
“是啊公主,何必与那等狂悖之人一般见识……”
裴清梧也默默上前,弯腰拾起那支金簪,入手冰凉沉重。
她看着公主微微抽动的肩膀,心中亦是叹息不已。
几人轻声劝解着,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悲愤难抑的寿春公主,缓缓回到了府内。
方才还充满欢声笑语的喜宴,此刻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从公主府赴宴归来后,杨秋思的嚣张气焰,和寿春公主隐忍的泪水,如同沉重的阴云,久久盘旋在裴清梧的心头,挥之不去。
她心中那份关于乱世将起的不安预感,也愈发强烈,便开始有意无意地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朝堂与宫闱之事。
借着与赵婉李引珠等贵女交往的机会旁敲侧击,又留意往来客商和士子们的闲谈,零零碎碎的信息逐渐拼凑起来。
果然,此间的杨贵妃,亦出身名门弘农杨氏。
传闻她自幼体弱多病,父母爱若珍宝,为祈平安,延长寿数,便将她送至一处清幽道观寄养,充作女冠,带发修行。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春日。
微服私访的当今圣人车驾经过道观,惊鸿一瞥,圣人在清静之地,无意间窥见了这位身着道袍,却难掩绝代风华的女冠,顿时惊为天人,当即下令将其迎回宫中。
自此,六宫粉黛无颜色,君王自此不早朝。
贵妃宠冠后宫,杨家也因此鸡犬升天,本就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这下更是满门朱紫,势倾朝野。
杨秋思的父亲,就是贵妃的幼弟,本来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沾了姐姐的光,竟也摇身一变,成了四品黄门侍郎。
杨秋思更是因时常入宫陪伴贵妃,而炙手可热,骄横跋扈,第一任丈夫病逝后,她瞧上了陇右军都尉谢蕴钰,不顾其已有妻室,用权势逼着人家夫妻和离,强嫁进了谢家。
而更让裴清梧心惊肉跳的是,与她那点儿来自后世的历史知识对应上了——圣人近年来,极为宠信一位名叫慕容承恩的胡人节度使。
此人骁勇善战,颇会用兵,深得圣人信赖,不断委以重任,授予精兵强将,其麾下兵力日益膨胀,已成尾大不掉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