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路走的越来越快,几乎要达到竞走的速度,慢慢变得气喘吁吁起来。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厚实的背影在风中,如同尘埃在空气中颤抖,分外的单薄和脆弱。
走着走着她就将口罩摘掉,围巾也拽了下来,将头顶的帽子也撸到脖子后面,甚至将拉链都朝下拉了许多,将自己的领子展开给风看。
我小跑几步才跟得上她。
风将她的头发全都扬起,纷飞在空中。
今天出来她没有化妆,面目苍白没有丝毫血色,泛起青紫,嘴唇龟裂,像是一块块石灰皮。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看见红灯就等,绿灯就直接过,朝着一个笔直的直线走着。
时不时地铁咣里咣当摇摇晃晃从头上龟速移动,几辆零星的车辆从身旁逃跑,灰白的街和苍白的风贯穿一切,穿透我们。
她终于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原地等我。
等我走上去,才发现她仰头看着一颗大树,灰褐色的树枝枝丫交错,长得乱糟糟的。
她嘴巴张了张。
风太大了,我几乎听不见她说话,我将耳朵递过去,才听见她说什么。
“王粲,在医院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么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不是你的错。”
我怕她听不见,特意凑过去大声喊叫。
她脸上浮现一抹微笑,也冲我大声说:“那时候,我太激进了,本来不用那样的。”
“不怪你。”
“就那么几天就高考了,坚持坚持就过去了,我不用非要那天打架。”
她解释道。
真的能坚持过去吗?
我怀疑。
“她再怎么欺负我,我也不应该害她一辈子躺在医院里。我应该采取,采取更加温和的方法,反正高中都要过去了。”
她自顾自地解释:“如果可以穿越时光的话,我就会组织我自己,陈煜,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呢?”
我正要说话,她摇了摇头,打断我:“不对,我不应该怪你,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突然很满足地笑了笑,说:“陈煜,谢谢你。”
我云里雾里,反而不知道她在谢什么。
“谢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有时候我觉得董媛就像是盲盒,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的她是什么情绪什么感触说出什么话来。
这时候她反而是扭扭捏捏起来,一只眼睛微微眯起来,睫毛在风中摇摇欲坠。
“谢谢你,相信我。”她表情突然正经起来,眼中泪光点点。
然而下一秒她破口大笑,捂着嘴,笑得蹲在地上。
“太肉麻了,陈煜。”她这样抱怨着,眼睛里满满的风一样的苍凉,脸上却是溢满了笑意。
好像刚才的泪光闪闪是我的错觉。
她向来这样,我和她之间似乎在玩一种情绪猜测的游戏。
董媛把她的情绪隐藏得很深很深,薄情却又柔软,苍老却又活泼,底色苍白却又盛着五颜六色放肆绽放的嫣红色。
我甚至感觉,那充满生命力的嫣红最终是她身体流出来的血,她尽力地维持着自己的活着,好像不伪装,就再也没有存在这个世界的必要了。
风吹得我浑身发冷,下半身完全浸在疼痛之中。可是一股暖流不知道从哪里流遍全身,那种温情脉脉的温暖,不像火一样炽烈,像是春风一样柔软,在我身体中荡漾着。
我一向很心疼她,但是在此刻更加心疼她。
我靠近他张开手臂想要抱抱她,可是我臃肿得像个面包,她穿得羽绒服厚厚大大,衣服碰过去的瞬间,她像个弹珠一样溜溜滑向后面。
她又一次笑得直不起身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跟个要糖的小孩子一样。
“啊,陈煜你怎么这么矫情!”
她的笑声将我从如梦如幻的梦境中拉出来,一瞬间暴露在寒风之下,我打了个寒颤,看着坐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她。
我将她拉起来,给她扣上帽子,带上口罩,捂好围巾。
她倔强地拉开口罩,说:“你看街上都没人。”
我坚持地给她带上。
她又摘下来,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无语,不再理她,一边走一边吃力地长大嘴巴给她科普疫情。
“到时候得了新冠……”
“得了新冠会怎么样?”她追上我问。
“有的人会失去味觉。”
“失去就失去呗,反正世界上也没什么好吃的。”
“会损害大脑。”
“害,难道地沟油什么的吃的少了?这些对大脑好?”
“会死。”我扭过身,郑重地告诉她。
她不以为然。
“说不定这就是地球的免疫系统在消灭人类,总之,人类总是要死亡的。”
不管说什么,董媛总是能扯到让人致郁的话题。
见我不说话,她探过来,认真地戴上口罩。
“你看,我戴上了。”
我喜不自禁笑出来,却又意识到自己正在说很严肃的事情,立马将嘴角收回去。
她见我稍微笑了一点,自己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们回去是顺风而行,比往出走要容易得多。
回家的路上她拐进超市,推着购物车在货架中行走,认真地观赏货物架上的商品,认真地计算着产品的价格,甚至精算到每一克牙膏是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