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如今宝剑蒙尘许久,已是废铁一截!”李成哲话锋一转,仰天大笑,“何苦呢嵇将军,若说大哥当太子时,你转头效忠他还舔得两口汤水。如今他既是丧家之犬,你又何必舍命来护这尊泥菩萨?”
背对着养心殿的武将并不言语,掌中长枪斜举,锋芒始终指向三皇子李成哲所率一行叛党。
“果然是天生反骨的叛将,注定妨孤大业,孤早应除你!”见武将并不接话,李成哲有些恼怒,“待孤杀进养心殿,逼废太子交出圣旨,再割下你的首级清算过往。”
李成哲挥手下令:“不论全缺,先活捉此人。进殿见废太子者,取首级赏金千两,取寸肤毫发,赏金十两!”
“诺!”
源源不断的叛军从皇宫四面八方涌来,显然宫中禁军早已兵溃山崩,再无人可支援守护养心殿。眼前这武将虽有以一敌百之能,却招架不住成百上千的敌人轮番围困,疲累之下露了破绽,被一刀砍断左手腕,不敌受擒。
“朕的好大哥,就这样缩在殿内等别人替你披荆斩棘,呕血卖命,竟不敢出来
看一眼吗?”
见昔日下属已被擒住,红了眼的兵士蜂拥入养心殿内,李成哲得意非常,朝殿内呼喊。
“太子不在此处。”
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武将,此刻方才哑着嗓开口,低沉语气却藏了一丝放松与释然,“真龙将登大宝,自有天佑。太子殿下贤明远见,早已勘破叛党动向。如今,应同勤王之军赴上京将至矣。”
“胡言乱语!”李成哲本意今日必杀太子,闻言目眦欲裂,“昨日他还在宫外与你接应……”
话及此,李成哲忽然顿住。他早知太子拉拢过嵇燃,便命手下时刻紧盯动向。太子曾看中嵇燃将才,频频亲自示好,多次约嵇燃行密谋之事。于是当手下来报,太子又于几月几日与嵇燃在何处会面等信息时,李成哲从未怀疑真假。
难不成,竟是障眼法?
“不论你信与不信,嵇燃此生忠天地,念君恩,事奉明主,心存百姓,不敢以一己私利先天下安危。亦从未敢想,靠借机取巧,投诚伺主便一跃千里。”
押跪在地的武将俯身咳血,脸色因失血而愈发苍白,“昔日在边关,幸有三殿下提拔,得进京受赏,谨炎真心感激。只是荣华官职皆非我所欲……上京繁盛富贵,不若、不若守西北常征战,疆场快意,却可……”
被擒的武将声音越来越轻,李成哲不由略向前靠近。未料五六个兵士押着的败将竟忽暴起,以仅剩的一只手瞬夺下一名兵士手中弯刀,劈头向三皇子砍去。
这一击出人意料,一时竟无人来得及护主。只可惜嵇燃气力不继,这一刀被三皇子晃过要害,堪堪砍断他一只左臂而已。
眼见弑逆贼失败,嵇燃眼露可惜,随即毫不犹豫反手,在三皇子李成哲的高喊声中,一刀干净利落,自抹颈毙命。
李成哲断臂痛喊,狼狈不已,大怒命兵士将嵇燃尸首拖去城门分尸曝晒,泄愤之余,好动摇太子军心。
别碰他!
冯芷凌想大喊,却怎么也张不了口。她立在养心殿阶上半晌动不得,被迫目睹一切。
她知自己是在梦里,眼见许多兵士提刀冲向养心殿时,她心中毫无畏惧,似乎已预知他们看不到自己。
果然,兵士们只顾进殿找人、抢夺珍宝摆设,无一人看得见她,无一人碰得到她。
所有人影,都穿过她梦中的幻身,自顾自去而已。
可这出精彩的逆转戏码,并非她所愿目睹。她不过深闺少女,从未亲见过如此血腥残酷,读再多史书,也不过于纸上匆匆一面墨迹倾诉的成王败寇。
亲眼见到,她只觉痛心。
需何等勇毅,方可安然令自己陷如此境地?
第9章 吉时:命数生上赶着要同罪臣成婚?……
“小姐,小姐……”
一声声女子轻唤,将冯芷凌自睡梦中拉了回来。
见冯芷凌睁眼,神色恍惚,紫苑不由些许担忧:“小姐可是昨夜未曾安眠?如今已巳时了。”
自家小姐一向醒早,今日却沉睡迟迟未起。
可明日即大婚,许多琐事还需小姐今日亲自排定,实在无法惫懒。
冯芷凌猛然坐了起来,头脑昏沉,眼前却还浮着那片蔓延血色。
紫苑吓了一跳:“您可是身子不爽利?”
“无妨。”定了定神,冯芷凌安抚侍女,“先为我洗漱罢。”
紫苑匆匆备水去。冯芷凌起身,望着房内熟悉的摆设,确信自己不过做了一次离奇幻梦。
不,不止一次。
还有此前在寺观,幻梦幻身,半生走尽,醒来却全然忘却的梦。
冯芷凌用力闭眼。
梦中情境一一在脑中浮现,深刻得同曾亲自经过一遭无甚区别。
历历过往,稍一回想,心便隐隐作痛。
这一切,莫非是真?
冯芷凌心绪难安。
只是婚礼在即,由不得她思索太多。
这一日准新娘便如提线木偶,该去何处,该做何事,早早就安排妥当,一刻也不得闲。
好不容易歇下,已近子时。
“您好生歇息,哪怕是闭目养神呢,今夜怕是睡不得安稳。”
紫苑亦陪着冯芷凌劳累了一天,疲乏不已。只是至多再歇两个时辰,又要起身操劳新婚事宜。
侍奉多年的小姐即将出嫁,紫苑十分不舍唏嘘。
所幸她自小便在梅竹轩,跟随小姐许久,此番出嫁,小姐是带着她的。
“紫苑。”思及梦中境况,冯芷凌便忍不住开口,“你可愿留在冯府替我打理梅竹?”
两番入梦,令她对未来生出些许不安。
若这梦是警醒,她便不希望自小看着长大的紫苑去陪她心惊胆战。
“您是否不要紫苑了?”闻言紫苑大惊,眼中含泪,“紫苑不舍得离开小姐,梅竹轩有紫玉紫云她们打理不好么?还是说,小姐有其他顾虑。”
见紫苑惶恐,冯芷凌微微叹了口气。
“并无其他打算,只是想着你在梅竹生活十数载,恐怕别处并不习惯。况且我这一嫁人,安知今后是何境遇呢?”
“您不要如此悲观。”见冯芷凌并非厌弃自己,紫苑忙擦了擦眼泪。
“新郎君正得圣恩,皇上又赐婚予他如斯美人,难道今后主君还敢不爱重您?若敢如此,紫苑必为小姐出气去。”
“你这丫头,能做什么?”冯芷凌不由好笑。一时对明日的担忧竟被冲散许多。
“婢子人微言轻,做不得甚么功绩。可若小姐有命,紫苑拼死也为小姐去做。”
小姑娘眼里泪花还未擦干净,却举着拳头信誓旦旦。
“紫苑不过孤女一个,若非小姐慈悲,早就曝尸山林,哪有如今安稳度日的好命数?小姐去哪紫苑就去哪,小姐不要有许多顾虑,只管带着我罢!”
冯芷凌眼眶些微酸涩。
昔年她捡到紫苑时,紫苑还是路都走不稳的幼童,不知是同家人走散或被遗弃,一个小人儿缩在路旁树窝里,冻得瑟瑟发抖。
冯府一行人正是去郊外进香,在此处暂且歇息。随行众多仆从,皆未留意路旁动静,只时年堪将六岁的冯芷凌,看见了树丛中一抹颤动的布衣。
召人去抱了出来,竟是一幼小女童,只是骨瘦如柴,气虚若无,眼见已活不长久。
管家唯恐女童身患疫病,不敢留下,劝冯崧人事已尽,谨随天命。
冯崧亦有此担忧,颇为意动。只怕径自丢下女童离开,显得自己不仁,于是犹豫不决。
冯芷凌见管家不断劝说,心知父亲思量不了几息便要点头。
她曾于书上读到疫病症状,眼前这女童虽气息奄奄,然皮肤光洁、口唇干燥,并未有疫病生血斑、吐青沫等症状,若因无端忌讳而见死不救,实难心安。
冯崧未必肯信女儿结论,冯芷凌于是跑向车队后方,钻进宓静秋的马车求母亲帮助。
得冯夫人开口,小女童方才被送上马车,宓静秋派自己的丫鬟带着,先将小女童送回城寻大夫救治。
也是女童命硬,少说有三日未进米粮,竟也救活下来。宓静秋便将女童放在梅竹轩,陪冯芷凌起居,待长大晓事,见她自己愿意,便留给冯芷凌作贴身丫鬟。
忆往事及此,冯芷凌也心生不舍。
若说如今冯府还有谁与她相亲,除却一个妹妹般的紫苑,再没旁人了。
“也罢,你就当我没问过这有的没的罢。”
若梦真是她另一世人生,紫苑随她出嫁至宁府数十载亦不肯嫁人离开,与至亲家人又有什么分别。
何况,将紫苑留在冯府或放出府,也不知对一柔弱孤女而言是否幸事。
倒不若跟着自己妥当。
因想起两重梦境,冯芷凌难得有些焦躁。这婚期前夜,是不论如何也无心去睡了。